旅游业困境

　　因为没钱投入，我来之后，就是靠炒作

　　旁白：姜宗福到临湘以后，先后策划了一些成功的旅游节目，但是旅游资源丰富的临湘，始终不能把旅游牌打得更响亮。

　　南都：你怎么看这几年你分管的临湘旅游业呢?据我了解，虽然有些进展，但是还是不能吸引很多外地人来旅游。

　　姜宗福：五年前我来临湘的时候，临湘的门票收入只有20万，现在已经快过千万了，但是临湘的基础设施还是非常薄弱的，因为没有钱投入，我来之后，就是靠炒作，把游客忽悠来了。可是基础设施很原始，景点配套上不去，光靠忽悠不行。短期的效应只能是政绩效应。而这，不是我的希望。

　　南都：你的希望是什么?

　　姜宗福：临湘旅游确实有优势，可以走得更远。我看到了它的资源，可是却没有办法施展开来。这需要钱，需要自主权。

　　南都：你说的这些困境，不只是临湘的困境……

　　姜宗福：也是全国范围内一个普遍的困境。

　　南都：包括你后来炮轰张艺谋，炮轰各地一哄而上的大投资实景演出，甚至点名抨击了同在湖南省的张家界的做法，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姜宗福：真的很浪费。浪费那么多的投资，那么多的人力。云南大理一个小小的古镇，都搞三台演出。一个张家界有大小8台演出。我根本不是针对张艺谋，我是针对这种现象，重复建设，真的太没有必要了。花了这么多钱，很心痛，尤其对我们这些缺钱缺投入的地区来说，真的形成强烈的反差。要是给我们临湘三个亿，我们临湘的景区可以建设得多美啊!

　　南都：你觉得钱花得不是地方?

　　姜宗福：对，不是地方。

　　南都：包括你居然敢批评张家界，你不怕有领导不高兴吗?

　　姜宗福：可能会有，但是我是没有私心的。我看到了，那么我要说出来。

　　炮轰房价

　　政府被地产商“绑架”

　　旁白：姜宗福最近的一次网络实名发帖，是把枪口对准了“高房价”。坐在记者对面的他，言辞显得更为激烈，他甚至坦率地说，自己的官场经历是失败的，他更适合埋头写书。

　　南都：这次你发帖，声称房地产商绑架政府，也确实是大胆的言辞。

　　姜宗福：确实是绑架政府。比如我们的景点银沙滩，这么好的资源，是可以开辟出带酒店的沙滩高尔夫，带着六个小水库，很多漂亮的小山包。我找了好多家房地产商，后来一个福建的财团看中了，和我们谈判，他们有什么条件呢?他们欺负我们没钱，要求我们600亩小山包无偿地给他，还要把县城的公共交通由他经营，否则他不来。这不是绑架吗?但是政府很无奈，不接受，这个项目搞不起来啊!另外地方政府的口袋里面确实没有钱，只能去卖地。小地方尚且如此，大地方更是如此。

　　南都：你为什么忽然会发帖抨击房价?

　　姜宗福：我一直喜欢研究宏观经济，其实这两年我就一直有个观点，中国的经济迟早会被房地产泡沫绑架后撕票，什么原因呢?中国依靠房地产刺激经济，这个泡沫必定会破灭。这次在“两会”期间，我听到某学者的观点，非常气愤，他要加快城市化进程，加快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转移，而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呢?农村早已经空了。我们到下面搞工作，修堤修路，早就没有劳动力了，都是老人和妇女。以前农村一年种两季稻，现在已经只种一季稻了。二代农民工已经不能叫农民工了，他们根本就不会种田。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加快城市化，转移劳动力，中国是农业大国，谁来种田?13亿人怎么吃饭?为什么房价这么高?和政府炒地有关，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去抢房子?是因为大家都挤在城市里去了，中国人又喜欢买房子安心，就算有廉租房也一样要买房。房价怎么会跌?需求太大了!所以我要写帖子，让国家来重视。

　　看不惯的我就要说

　　南都：研究房地产制度毕竟不是你的职责范围，而且你毕竟还是一个副市长，公开说这些话评论政策，合适吗?

　　姜宗福：身份特殊了，非议也会特别多。为什么不能当我是个普通网民呢?

　　南都：可你是实名发帖的，你真的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吗?

　　姜宗福：我还没有超越到这一步。我会觉得受到伤害的。

　　南都：似乎别人的伤害依然没有阻挡你发言的热情。

　　姜宗福：我就是这种性格，忍不住的。说穿了我就不是个官场中人，我是个文化人。说白了，我的仕途，肯定走得不远。

　　南都：为什么这么说?

　　姜宗福：官场上似乎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不需要一个这么直言的人。

　　南都：你的官场经历是失败的吗?

　　姜宗福：我估计是失败的。目前我还在位子上，可是我看得到我的前面，路还有多远。

　　南都：你还有(政治)野心吗?

　　姜宗福：已经没有了。

　　南都：你的未来在哪里?

　　姜宗福：埋头写书。我想那更适合我。

　　南都：是你觉得自己适应不了，还是厌倦了?

　　姜宗福：我的舞台太小了，我实现不了我的抱负。做官需要环境，做学问不需要。

　　南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姜宗福：我觉得是我忍不住……

　　南都：是你不想忍?

　　姜宗福：我看不惯的我就要说。包括对我太太，我都是毫无保留的人。性格使然。

　　南都：你从一个记者，一个知识分子到官员的身份转变，似乎没有完成?

　　姜宗福：没有完成。

　　南都：是你抗拒这种转变?

　　姜宗福：是我抗拒。要融入官场必须要损失一部分尊严。但是我不能。人的尊严很重要。

　　南都：这是你的缺点?

　　姜宗福：是我性格的一部分，改变不了的。

　　卸任之际

　　真的不清楚上司评价

　　旁白：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具体日期，但是姜宗福离开临湘市，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南都：在临湘的日子不多了，这五年，你觉得快乐吗?

　　姜宗福：有时候会有烦恼，但是更多的是快乐。

　　南都：还记得哪些呢?

　　姜宗福：刚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后来分管旅游业很开心。我最美好的回忆，发生在临湘……前年策划了6万农民看崔健在大漠演出，策划很成功，散场后和央视的北漂记者在大漠的月亮下吃烧烤，感觉很美……这成为我一生挥之不去的回忆。

　　南都：那种感觉是什么?

　　姜宗福：高度紧张之后的释放。

　　南都：要离开了，心里会舍不得么?

　　姜宗福：是，我对这里是有感情的，我对女儿也说过，如果我有一天死去了，你要记得把我的骨灰撒在五尖山一点，它就像一个婴儿，我看着它一天天在长大，这里是承载了我酸甜苦辣的地方。

　　南都：将要去哪个岗位知道吗?

　　姜宗福：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安排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适合我我就拼命干，不适合我，我就做自己的研究。

　　南都：在这里这五年，你觉得自己的工作怎么样?

　　姜宗福：我觉得还是不错。还是认认真真在做事。如果我是做客人一样，也就没有感情了。

　　南都：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已经成功了。

　　姜宗福：不成功。临湘旅游远没有达到我预期的目的。

　　南都：已经达到了多少?

　　姜宗福：1/10都不到。这是一个基层干部的真心话。所以很无奈。

　　南都：这也是你一生难忘的五年。

　　姜宗福：是这样。

　　南都：你知道你在其他官员眼中的形象吗?

　　姜宗福：我想，我是个能力很强，但是个性也很强的人。

　　南都：你和其他同僚，比如(临湘)市委书记、市长，处得好吗?

　　姜宗福：我觉得挺好。因为我不求上进，无欲则刚。心里坦坦荡荡，说话时腰杆也要直一些。

　　南都：你觉得你的上司，他真的喜欢你吗?

　　姜宗福：(想了很久)真的不清楚。

　　尾声：有意思的是，当记者向临湘市委书记胡知荣提出想让他对临湘近年的旅游发展做出一个总结，和希望他谈谈对姜宗福的印象的时候，胡以“未经宣传部门允许接受采访违反规定”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他的沉默，也给即将离开的姜宗福，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