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平顶山兴东二矿事故调查
发生于6月21日凌晨1时40分的河南平顶山兴东二矿东井的火药自燃事故,第一轮官方通报是共造成47人遇难,28人受伤。据本刊记者掌握的情况,6月23日又有两名遇难者遗体升井,死亡数字有所攀升。而之前4月22日发生在此矿西井的瓦斯突出事故,本应引起上级负责人的警觉,却因为私了与瞒报,未能引起重视。于是悲剧继续上演。
记者◎丘濂
遇难者与幸存者
6月23日晚,夜风清凉。白天,有不少兴东二矿的矿工聚集在矿区门口讨要工资,十分喧闹。入夜后,矿工散去,门口煤场的铲车也停止了轰鸣。间或一辆公安部门的车驶入大门,车灯打亮四周,可以看到4辆静伏在门口不远处的面包车,以及几堆窃窃私语的人们。仔细数来,将近30个。他们从七八里外的叶县遵化店镇蒲楼村赶来,是井下电工王春汉的家属或同村村民。此时距官方宣布“救援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已将近两天。官方通报中称,6月21日当天有77名矿工领取矿灯,初步确认两名矿工未下井,剩下75人中有47人遇难,28人受伤。两天来,王春汉的家人多次跑了分布在南阳、汝州、鲁山、郏县、叶县等地停放遇难者遗体的殡仪馆,也去了接受伤者的解放军某医院和平煤集团总医院,都没有发现王春汉。他们相信,亲人仍在井下。
从矿区后墙偷偷观察救援进程的人不断送来消息,说里面的救护车已经做好了运人的准备。王春汉的儿子王晓光与几人合计,想在救护车出来时候,马上拦住辨认。王晓光刚从郑州的一所大专毕业,接到消息时他正在当地找工作。两天来他在希望与绝望中不断摇摆,备受折磨。和父亲一起在矿上工作的工友证实,6月21日交接班时,他们亲眼见到了王春汉,但47具遗体里确实没有父亲。在下井矿工人数与救出人数吻合后,王晓光一度感到了救援工作的停止。他曾多次要求矿上能组织人员继续搜救,然而相关部门做的最多的却是一次次把他们从矿区接回宾馆。
此时一位参与救援工作的叶县畜牧局干部和王春汉的家人沟通:井下的确刚刚发现一名遇难者,他会被直接送往平顶山殡仪馆,家属可以去那里认领。22点左右,一辆救护车呼啸而出,王晓光和本刊记者乘坐的面包车紧随其后。但进入市区后,因为要等候红灯,看不见救护车的踪影。还是另一辆刚刚买来还未上牌照的车,一路闯红灯,最早和救护车一起到达市内的殡仪馆。
没有认出亲人遗体时的号啕场面,因为没人说得清这具尸体是否就是王春汉。经过严重浸泡,尸体已经变形。王春汉的工友能想起的两个特征是,王春汉前几天才理过发,是板寸,他的矿灯编号应该是“电工01”。而眼前的死者头发较长,矿灯编号是“10”。在人们讨论那究竟是不是王春汉时,王晓光就远远地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腿中,一言不发。6月26日上午,DNA化验结果出来,那确是王晓光的父亲。关于矿灯的解释是,下井时不一定就会用属于自己的矿灯,也许哪个好用就拿了哪个。
比起王春汉的家庭,矿工杨继波的亲人是幸运的。他们很早就知道了杨继波还活着,而且只受了轻伤。
井下的主巷道分东西两边,西巷布置有一个掘进工作面和一个采煤的回采工作面,当天共有17人,因为西巷停电,正在搞维修。东巷是两个掘进面和两个回采面,杨继波和其他5位工友在第一个回采面向主巷道采煤,已经采了30多米,还有十几米就会采到头。
杨继波向本刊记者回忆,6月21日凌晨1点40分发生矿难的时候,他们刚和下午班的矿工交班不久,也就向外拉了三四车煤,放到下山巷的滑煤槽上。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他们只是看到黄白交织的烟雾朝工作面涌来,顿时觉得很呛。杨继波、刘关伟还有何绣平三人的逃跑路线相同,都是顺着一条回风巷跑到了平常运料的轨道巷,想通过和轨道巷相交的联络巷,跑到皮带下山巷。杨继波告诉本刊记者:“我一开始还戴着自救器,后来觉得太闷了,根本喘不上气,到联络巷的时候我就把它扔了。”结果,摘掉自救器的杨继波就晕倒在联络巷刚刚过了风帘的地方,4个多小时后才自己醒过来。由于烟雾还未散尽,皮带巷里的运输带又占据了巷道一半的空间,杨继波说他一路跌跌撞撞,碰到木头支架上好几次,他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伤口。在皮带巷里又走了200多米,他遇见了中平能化集团矿山救援大队的队员,这才被急救车送走。之后杨继波得知,何绣平到了联络巷后返身去找别的工友,不幸遇难。同一工作面的6位工人,只有他和刘关伟活了下来。他说:“大多数人都是一氧化碳中毒呛死的,身上没伤。”
兴东二矿
兴东二矿分为东西两个采区,6月21日的事故发生在东部采区。两个采区共有三个井筒,却不是一般矿区所布置的一口出煤主井,一口下人、下料的副井和一口风井。实际上,虽然两边都是兴东二矿,也有一个共同的法人代表,名叫苏套,两边其实有各自的矿长,东边的叫刘建国,西边矿长为黄永贵。东西两边的主井都兼有主、副井的功能,既输出煤,也下人、下料。风井是矿井安全出口及专职出风井,位于西部采区,为东西两边共用。
东井初建于1998年11月,1999年12月建成投产,当初位置并不在现在的地点。从兴东二矿的院墙向东南方向200米左右,有一根红白桩子插在一片松软的黄土上,黄土掩盖着一些金属框架。那就是东井过去的井口。2007年3月,附近的济南驻军扩大训练场地,需要东井停止使用,随后东井迁到院墙之中。
东井最早的建设者叫李慎先,当初他既是东井的法人代表,也是矿长。像杨继波这样的老矿工,都可以准确说出李慎先的名字,“李慎先只干了两年左右,后来矿井几次转手,我只晓得老板姓什么,叫不出全名”。
李慎先曾经是平顶山矿务局(平煤集团前身)十一矿的矿长。1993年5月8日,十一矿己7采区17071风巷掘进工作面发生了瓦斯爆炸事故,并波及相邻的17060回采工作面。当时有113人在作业,其中64人安全脱险,10人受伤,39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为110万元。李慎先作为矿长,遭免职,调到了为平煤职工提供疗养服务的水库疗养院担任行政工作,之后又去平煤集团天力公司挂职,在那里退休。一位和李慎先短暂共事过的职工告诉本刊记者,退休后,李慎先就拉着十一矿几位退下来的队长,建了兴东二矿的东井,“平煤集团的职工,退休后如果体力好,搞些小煤窑来挣钱非常普遍。而且如果你和国有大矿的关系好,像绞车、水泵、风机这样的设备都可以借到,就节省了成本。假如懂采矿技术的工程师就更加吃香了,小煤窑的老板会请你当技术顾问”。
根据资料,兴东二矿位于平顶山市东高皇乡王斌庄村东500米,是隶属于王斌庄村的村办集体企业。王斌庄村的村干部却说,兴东二矿和村子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每年交给村子1.5万元左右的协调费。现在的王斌庄村和兴东二矿隔着一条马路,而过去,王斌庄村的旧庄紧临兴东二矿的位置,都在马路的一侧。上世纪80年代中期,旧庄的所在地因为处于平煤八矿的塌陷区,村民得到了补偿款,搬到马路对面重新安家。“严重的时候,拖拉机陷到田里,需要人给拉出来。”一部分村民现在把旧庄的宅基地变为堆煤的煤场,他们按照买主的需要,从各个地方进煤聚集到煤场来卖。就在煤场旁边的兴东二矿也是进煤的来源。
因此兴东二矿也在平煤八矿的采区范围之内,它开采之前八矿没有采净的资源。来自许昌的矿工李顺德(化名)也在东巷的第一个回采面采煤,他告诉本刊记者:“有一次放完炮,煤壁松动了,我们过去用手一推,就到了一条过去的巷道。巷道里是木头的支架,也有的地方用的是工字钢支撑,很多地方已经塌了,看上去有将近20年的历史。技术矿长过来,告诉我们这是八矿过去的老巷道。”大煤矿开采完,小煤矿往往可以重复开采它丢掉的煤。“一种是护巷煤柱,假如大煤矿的巷道开采在煤层中,为了保证开采完毕后能安全从巷道中撤出设备,巷道两边的煤是不会开采的。这就为小煤矿第二轮开采提供了空间。护巷煤柱也可能存在于两条顺槽之间。从主巷道会打一条通风顺槽和一条运输顺槽到达煤层,再将两条顺槽联通,构成回采面向主巷道采煤。那么这一对顺槽和下一对顺槽之间也有护巷煤柱,留在那里,避免顺槽的垮塌。”原平煤十一矿工程师张业纯向本刊记者解释。
“过去开采技术有限,往往采用分层开采的方法,即碰到比较厚的煤层,要分成2次至3次,才能将煤采净。一次采两米左右,然后要在底下铺上假顶。等到一年左右,顶板落下来,里面渗出的水再慢慢将它砸实,锈结完好,才能继续开采下一层。”李顺德说他在兴东二矿挖煤时,也曾看到有些年头的铁丝网假顶,“已经生了锈,并且很多地方都破了窟窿,应该是八矿开采完上一层就舍弃掉的”。张业纯则说,很长时间以来,国有大矿丢煤很多,回采率不高,“这其中原因很多,比如对矿井的强力开发,年年搞超产,或者采肥丢瘦,对煤质差、断层多、压力大、水大、瓦斯大的地方不予开采。这样的结果是,煤矿的服务年限达不到国家要求,小煤矿再次开采也有余地”。
兴东二矿开采的是戊组煤层。相比埋藏在它之下的己组和庚组,这种煤灰分高,煤质属于中等。而旁边经营煤场的王斌庄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兴东二矿出的煤价钱不算便宜,大概500元/吨,比别的地方平均高了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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