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正月返城的第一个傍晚,我走出瓦胡同的出租屋去觅食,巷子里各家门口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红光映照的长长巷道在或远或近的爆竹声里安静温暖:不是大雁塔,不是城墙,不是钟鼓楼,而是这么一个年味渐散的傍晚,在瓦胡同,这个城市让我觉得,这就是西安。
图片来自华商论坛一阵风影
这个在城中村里的瞬间记忆比楼下长发细腰的师大女生更让我印象深刻,从而一直留存至今,最近想起来,因为和红灯笼有关,所以我叫它“中国梦”。但讽刺的是,如今中国梦的广告遍布街巷,但城中村的消失,让红灯笼远离巷道,只能去往楼房阳台的防护栏里孤独映照。
我最后一次离开的城中村是凤城三路的王前村。房东会在每个早上用他播着秦腔的录音机叫醒院子里的每一个人,这是他每天早上和下午的固定消遣,或者一边扫院子一边听,或者只是静静的坐在大门口的椅子上。我曾试图对秦腔声太大影响夜班以后的休息为由向老人提出抗议,但不起作用。
那是他的地盘,是他一个人的清晨和傍晚,他的院子他说了算。
一个月前我去机场,打车路过凤城三路,让司机从这里绕了一下。王前村早已被拆的不见踪影。小区外的广场上声音嘈杂,一些光膀子的中年男人啪啪的甩着缏子,打陀螺正在这个城市的一些广场上逐渐风靡。
司机同意我对这种游戏粗鄙的评价。他说都是城中村拆了后没正经工作的那些人在玩,他们有好几套房,有大把的时间,还有无处可用的力气,那就打陀螺吧。
房东老人是打不动陀螺了,但是没有了自家的院子,他还听秦腔吗?
在大明宫地下博物馆里,保留有一处道北的棚户“遗址”,以及一些道北居民曾经的生活影像。这处陈设用来证明盛极一时的大明宫曾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如何零落成泥,生活在那里的居民又曾经有过怎样一种艰苦的岁月。
遗址的砖墙上还保留有华商报的投递箱,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还有已经不再滴水的公用水龙头……距离它们的主人被统一搬离只不过大概六七年时间而已,但灰尘却早已比铁皮更冰冷。
距离这个阴森的棚户遗址数步之内便是金碧辉煌的盛唐陈列,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它们都是挽歌,都是遗存,也都是回不去的前世。
如果说,大明宫遗址公园是我们试图为盛唐招魂,那么将来,道北的后人有无可能为自己的祖辈在这片曾经的棚户区屈辱的生存经历招魂?因为那里也曾经是他们祖辈的家园,烟火和温暖过他们的人生。
这座城市在为城中村居民提供了置换房、轿车之后,是否还提供了足够的尊重,让他们有和流光溢彩的曲江、和宏大气派的遗址保护区、和灯火通明的城市新区一起被写进城市日志,被后人触摸的可能性?
写这么多,是因为只有在这个前提下谈城中村,才能避免像一台要去拆迁的挖掘机一样粗暴绝情,也才能避免关于红灯笼的巷道记忆无处可寻、和关于一个老人该去哪里找个院子听秦腔的不知所措。(王小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