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三年兵退伍回到西安的时间。王子亮的婚姻问题才解决,嫂子是甘肃的,身材高大长相一般,有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结婚的时间我去了,多少年了,还是当初的厦子房,漆黑的门框,里面没有顶棚,房梁已经乌黑。四床被子两桌席就算办了喜事。算算那一年他已经三十有二,一年后有了个男娃,起名龙龙。
其实在我当兵的三年里王子亮也曾经再一次的有了一点钱,认识了几个朋友,据说都是有背景的子弟,人家倒钢材的指标,干一次成一次。他也跟人家去学,不知怎么的到他干了,一次就翻把了,把自己的家底赔的是一干二净,许是经的多了,许是见的多了。他不再对发财抱有太大的幻想。安分的做起了地摊买卖,他卖货嫂子看娃,夫唱妇随倒也其乐融融。中午嫂子做好饭送到北大街,自己作饭吃的舒服更重要的也是省了钱。他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的理想,百万已经是他年轻时的一梦了。他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去赚个十万八万把自己的房盖了,自己住两间在租几间,老了吃个房租。

四年后我下了岗,没有办法也就去北大街摆地摊,亮子哥给我帮了不少忙,嫂子有时送饭也给我个包子什么的。西安人抽烟的档次是一天比一天高了。不要说平猴了,窄板已经淘汰,大家抽起了白沙,良友也早不是什么好烟了。可是他已经不抽良友,他又抽起了平猴。给别人说:他的烟瘾大,吸这过瘾。但我知道,他已经没有再抽好烟的钱了,他的辛苦钱还要攒下盖房。为了让别人知道他的瘾大,有人发他一支过滤嘴的好烟时,他都夸张把过滤嘴掰掉在吸。不过烟瘾就是越来越大了,一天两包平猴有的时间还不够,烟抽的多了有的时间老咳嗽。我想劝,再想:人活在世上的压力太大了,就让他抽吧,吃喝嫖赌没有钱,两包平猴的爱好留给他。
那时的摊已经不好摆了。但王子亮特别的勤奋,比别人摆的早收的晚。因为他的钱已经很快可以盖房了。一天我们在商场门口摆摊,亮子哥没有烟了去买烟,我一人看俩摊子。市容过来了十几个。人家都跑了。我两个摊就没有收利索。冲上一个市容一脚就踢翻了一个摊子。刚要踢第二个,王子亮到了:干啥?随着他的一声吼。市容不动了。我看他的眼里流露出了当年的那一种恶气。队长说:慢点,不要把人家的东西踢烂了,收拾好回去处理。几个队员乖乖的数清了东西装到了车上。我们两个到了办公室,我给队长发了一个哈德门,人家不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好猫扔给了王他一个。指了指墙角的货什么都没有说转过了身。王子亮点燃了烟也什么都没有说,指了指货我抱着就出了门。
到底是老闲人呀,面子就是大,虽然现在不混了他市容队长还给面子,厉害。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亮子哥打断了我的话:你知道啥?他跟我是一天进的公社,我在的时间他混的还没有我好。现在已经是队长了。一路我们两都没有说话,快到北大街了他说:兄弟你知道不?我现在真的后悔了,现在虽然是商品社会了,但我们这种没有关系没有门路的小人物是永远不可能发财的。老了干不动了也许就没有饭吃了,没有医疗没有房子。就连娃都害了,咱没有关系没有朋友,以后娃上学咱没有钱,只有跟咱摆地摊一条路了。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摆摊的娃就摆摊了。我以前说过:若干年后大家就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实践证明我是错的。我如果当年不出来,现在不说什么房呀。咱也是抽好猫了,砍头子才说他喜欢抽平猴。

钱终于攒够了,前清的厦子拆了。三间三层的楼房起来了,水磨石的地面,有卫生间。修了门楼子,真气派。亮子哥的钱也花完了,娃也该上学了,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地摊已经不是过去的地摊赚钱了,亮子哥更辛苦了,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生活的重担压的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早一变成了惟利是图的小商人,为了一毛半毛可以跟别人磨半天。市容来的时间他也跑的比别人快。如果叫抓住了,也学回了过别人一样,把二十多的小伙子叫哥。给人家买烟,脸上那一种讨好的笑脸比哭还难看。九节鞭已经许久没有见他耍过了,天天不变的就是那两包平猴烟。人也特别的爱咳嗽,有一天我发现他咳嗽吐出的痰里有血,我就说:亮子哥你去看一下吧。他说:咱不看,咱也看不起了。
几天后我们在一起谝,他说:你知道我得的是啥病不?我说:是啥病?是肺癌而且是晚期。我一下惊了:真的?亮子说:真的又咋,向这病花三万是死花十万还是死。我就一万多元到医院不知道够不够挂号钱。算了,咱不看了留给你嫂子娃还可以过两年。我一下站了起来:亮子哥走,咱赶紧看走。亮子哈哈大笑:看把你吓的,哥是跟你开玩笑呢,我是喉炎。买了消炎片已经好了,不过这抽烟多了就是没有好处,从今天起我就不抽烟了。
从那以后亮子再也没有抽过一支烟,我真的佩服他的毅力。我戒了许多次的烟一次也没有成功,他一次就戒了,往后的日子他比以前更卖命了,天天第一个来,没有市容的时间就大声吆喝着卖。半年后的一天,早上没有见王子亮出摊,我不知是怎么了,那么勤奋的人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的心中有了不祥之兆。中午嫂子哭着来找我,亮哥在半年前已经得了肺癌晚期,一直给谁都没有说,今天早上吐了几口血才给嫂子说了实话。自己非不去医院看。嫂子叫我去劝,我和嫂子哭着劝,最后是嫂子已死相逼他才答应去医院看。嫂子取出了所有的积蓄两万两千元,其中有一万就是他这半年攒下的。我说咱赶紧打个车走,他不他说咱骑个自行车能省七八块。我骑着他那带过无数碎女娃的二六黑凤凰带着他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他说:兄弟我想抽烟。我说知道了,走到了烟摊跟前,我咬了咬牙,买了一盒中华烟。我们坐到一个泡馍馆里。一个牛肉一个花生米一个人三个馍的泡馍。抽烟吃饭边吃边谝,他说这病看是死不看也是死我真的不想看。把钱留下他娘俩还能过个两三年,我这一死可咋办呀。我说哥你不管了,就是咱卖房也给你治病,你一定能好。一盒中华抽完,他把三个馍的泡馍吃了干干净净,两个凉菜也全部装到了肚子里。给我说:我恐怕吃不上今年的新麦子了。
进了医院,自行车存在了保管站。一个月零十九天人就毕了。钱也花完了。他心爱的黑凤凰是往火葬场送人的那一天我骑回去的。那一年他三十九岁,听说民族英雄岳飞死的时间也是三十九。我心目中曾经的英雄王子亮也是死在三十九。
今年的西安没有下雪,但天气很冷。昨天经过北大街,风向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路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看见嫂子站在出版社的门口,手里端了一个小小的纸箱子,里面放的口罩在沿街叫卖。后面的台阶上站着儿子龙龙,龙龙已经有十三四了,个子长的比他爸当年还高,龙龙已经全部熟悉了市容检查车的号码,他站在高处机警的看着四面的马路,他在给他妈放哨。我说龙龙走,叔领你吃肯德基。龙龙说:不了,去年我过生,我妈给我买过了一个汉堡了,现在赶紧卖,一会市容上班了就干不成了。我看着龙龙机警的眼光,冻的通红的耳朵。解下了我的围巾给娃围上了。这也许就是人常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娃你为什么受这罪,因为你爸就是个摆摊的。(文/家住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