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西安，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可能是斜杠青年，可能是学霸创业者，可能是网红博主，可能是某个行业里的执着坚持者......“青年是宝藏，青年是黄金；宝藏要挖掘，黄金需熔炼。”无关年龄，无关所处阶段，年轻是一种状态，是朝气蓬勃，代表思维的创造潜质。西安青年人物采访系列，旨在展现青年人多元的生活选择和生活方式，以及在此过程中面对的困境、获得的乐趣。
“爷/婆，弄撒呢?”
“你是谁?额咋把你忘咧?”
“额是徐凯，额爸是新良”
“哦……”
“爷/婆，额给你照个相”
……
许凯是一名西安摄影师，4月13开始，他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在抖音上发布一段给老人拍照的短视频。每个视频都以“爷，弄撒呢”的关中方言开始，每个老人都是刚刚见到的陌生人，视频的结束，是他为老人拍摄一张生活照，装在相框里，送给这位陌生老人。
“是德善呀”这个账号在抖音上火了，人们都记住了那个“额给你照个相”的小伙许凯。
不到三个月，粉丝涨到90多万，不少人留言：“我想到了自己的爷和婆”，习惯粘贴复制的网络语境下，甚至有人模仿许凯做了其他地方的“给老人拍照”系列。
一张遗像
与许凯的见面约在中贸广场，即使第一次见，你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
在西安最繁华地段，许凯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布鞋，这双布鞋出现在他的每一个视频里，成为许凯关中方言打招呼之外的另一个个人标识。
摄影师许凯，喜欢没事儿就去西安周边的村里和老人聊天，带一袋儿辣椒，或者几把挂面，或者菠萝，送给这些陌生的老人，为他们拍一张照片，装进相框送给他们留念，然后操着一口关中话问老人：阔不阔?
为农村老人拍照，对于许凯来说，其实是一件做了很多年的事。
“如果真要为我拍照找个理由，那就是我爸给我买了一个相机”。2011年8月31日，许凯的父亲在他上大学前，送了他两样东西：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相机，许凯的摄影生活，自此开启。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许凯回到农村老家，在老舅家附近遇到一位百岁老人，他和老人晒着太阳拉家常，老人讲了自己以前在西安一家银行上班，周末骑着自行车回到渭南农村家里的往事。许凯非常震惊：“这太神奇了，那个年代竟然能骑着自行车往返两个城市，这么远的路得骑多久啊。”
老人的讲述触动了许凯，这些他没经历过的、无法想象的事，这位百岁老人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过往就像口述历史一样，拓宽了许凯的认知。
一个多小时的聊天结束后，许凯给这位老人拍了照片。寒假过后回到学校，许凯在一家打印店里洗了照片，第二年的暑假他回农村老家给老人送照片，这时候老人已经听不到声音，只能点头。
“人的衰老真的非常快，”许凯说，再见老人的时候，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了。
没过多久，老人去世了，许凯为老人拍的照片，成了他丧礼上的遗像。
“我现在每年还会去祭奠他，每个老人就是一部历史。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但他们经历过的动荡和风雨，有一个我这样的人替他们记得”。
许凯拍的照片里，每一个笑的无比灿烂的脸孔，都可能经受过生活的惊涛骇浪。
人情冷暖
被许凯拍摄的老人基本都来自关中农村。
有人要过他的电话号码，但从没给他打过电话，有人第二次见到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而有的人，可能已不在人世。
一位90岁的老人，独自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两个儿子，许凯送了一桶油给她，怕老人心里有负担不接受，他说是这是自己家里榨的油，不要钱。
给老人拍完照，他开玩笑说，下次我还来，你给我把饭做上。仿佛是相熟人之间的日常串门。
视频评论里，网友说他给老人拍照送东西是在扶贫，许凯非常反感这样的说法：“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能力去扶贫，这些老人就是我的朋友，你去看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也会带点儿东西?”
朋友，是许凯为自己和这些陌生老人的关系作出的一个定位，他尊重老人，但更将彼此放在平等对话的位置上。
有次许凯要给一个骑三轮车的七十八岁老人拍照，老人笑说：“叔是属驴的”
“啊?”
“属驴不上相啊”!一车人哄笑起来。
“他们都非常有趣，有时候和他们聊天，完全不像一个老年人，心态非常年轻”，许凯喜欢和老人开玩笑，会假装生气，会亲昵地推一下对方，会互相交换彼此的小名，然后握着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有的人在拍完后，会把自家地里的小葱给许凯揪一把，还有人给他装一袋儿自己果园的杏，或者送他一大袋地里种的白菜……
关中平原里，这些永不过时的人情冷暖，都被记录在“是德善呀”的视频里。
薛定谔的走红
几个月以来，许凯一直疑惑，明明是一直都在做的事儿，怎么突然火了?
2020年4月，因为疫情原因，作为摄影师的许凯接不到活儿，和两位朋友去临潼找一些可以做的业务，回来路上，他打开车窗和路边的陌生老人打招呼，这一切被同行的女孩儿拍下来，甚至连抖音账号都是这个女孩儿随手注册的。
但没想到，这些视频火了。
不同于许凯的迷惑，他的一位大学学姐在朋友圈评论，视频能被这么多人关注，其实她毫不意外，她甚至认为，许凯早就应该火了。
实际上，一切都有隐秘的联系。
对于许凯来说，和陌生人打招呼，或者给老人拍照，从来都不是一件心血来潮的事，从拥有自己的相机开始，将近10年，许凯陆陆续续拍摄了300多位老人。
“我以前上大学，就搭车去西藏，喜欢路上和陌生人聊天，作为一个男人，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不能太顺，”和所有普通的90后一样，许凯的29年没经历过大的挫折或困难，他喜欢主动去寻找“苦难”，说走就走的旅程、帮助遇到的陌生人、学习一些看似无用的小技能、去农村和老人聊天，都是寻求“苦难”的一部分。
擅长和陌生人交流的性格，以及坚持拍照的行为，为他的走红提供了一个基础，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被唤醒、被激活。
这个契机，大概就是多元时代里，人们对信息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抖音号“是德善呀”的视频留言里，很多网友提到自己的爷爷奶奶，提到对农村生活的简单质朴，提到留守老人的孤单。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里说的“我们从来都不只是在看一样东西，我们总是在看东西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给老人拍照的行为也许只是一种渠道，人们通过这种渠道，为视频加上了一层亲情滤镜，对农村生活的无限怅惘和对亲人的想念，都让许凯的视频有了“火”的潜质。
在紧凑的城市里，一切都泄露着潜藏的信任危机，人们对陌生人怀有高度警惕，而关中平原是空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局促，朴素的乡村老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有一种本能的善意，这种善意，让屏幕前的观看者内心充满感动。
好好活着
大多数时候，许凯和被拍摄过的老人都只有一面之缘，但偶尔，路过某个曾经拍过的村子，还是能遇上被拍过的老人，他会和他们拉拉家常，从后备箱里拿出挂面，或者菠萝，甚至几只鸡。
视频的最后，许凯结束拍照离开，都会说一句：爷/婆，你好好活。
“你从别处听到过这句话吗?”许凯问我。
“没听过，感觉很奇怪”，我摇头。
在许凯的话语体系里，“好好活”，是一种祝福，同时也是他的人生态度。
“人生重在体验，好好活，尽量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得到更多的经历。”在许凯看来，这些陌生老人的讲述，没有经过加工的口述历史，丰富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一对结婚近60年的老夫妻，坐在果园里，给许凯回忆他们那个年代的婚礼：一盒香皂，一盒雪花膏，就算是见面礼了，走着去接亲，走着出嫁，没有大阵仗的仪式感，结婚似乎就是一件很平淡的小事。
许凯给一位70岁的老人拍照，随手送了一顶草帽，老人突然落泪，交谈中得知，老人的老伴十五年前因为食道癌去世，而老人自己也在一夜之间听力骤降，需要别人喊着与之对话，但他心态很好，约许凯下次来家里，说要给他做饭吃。
“我见过生活很不幸的人，也见过大富大贵的人，听过传奇的经历，也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故事太多了，好像自己的人生经历也被拉长了。”
许凯的后备箱里有很多东西，可能是“自家种的”辣椒，也可能是“自家超市”的挂面，或者是“自己家里”的菠萝，甚至有时候是一些小玩具。
几天前，许凯和朋友把车停在路边休息，一位老太太笑着看着他们，他们也笑着看她，老人从兜里掏出瓜子塞进他们手里，他们拿出一个粉色的泡泡机送给她。
这位78岁的婆婆，一边玩儿泡泡机，一边像个小女孩一样开心大笑：呀!好得很!漂亮极了!
许凯问她：婆，你高兴不高兴?
“高兴得很!”
视频下纷纷评论：全程嘴角上扬，被可爱到了。
“很多事情没必要寻求太多的意义，给老人拍照我开心，被拍照的人开心，看视频的人也开心，这不就够了吗?”许凯说。
《西安新青年》
来源：陕光灯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