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当球员又当裁判　美国印美元就能买商品

    广州日报：刚才你也提到了现代金融大片的“男一号”，也就是美元。它的角色发生过什么变化？

    李才元：1944年布雷顿森林协议后，美元取得“准黄金”地位，成为全球最主要的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贮藏手段、贸易结算货币，在全球范围内具有了传统货币的五大功能。按照该协议，其他国家手头的美元可以按照固定的价格兑换成黄金。若美国乱发美元，其他国家就可能将美元从美国兑回黄金，而黄金储备的下降会约束美元的发行。这种情况下，美元是作为黄金的美元。

    但是，美元决心摆脱沉重的黄金枷锁。1971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不再将美元与黄金挂钩，颠覆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个决定标志着作为黄金的美元成为作为纸币的美元，开始了美元作为全球纸币的新时代。此后，美国只需通过自身的货币创造能力，就可实现“美元扩张-增加国际流动性-弥补国际收支赤字”的循环，开创了不受约束的美元本位制度。美元的发行再也不受价值规律的约束，而只是靠所谓的“美国信用”——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经济力量、科技实力和包罗万象的软实力。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张全球纸币。

    广州日报：美元以一国纸币之身份成为全球纸币，会带来什么问题？

    李才元：以一国纸币之身份成为全球纸币，“美元悖论”随之而来。

    第一，按照等价交换规律，美元充当全球纸币的经济基础是：美国内经济=美国外经济。美国内经济必须充分实心化，直至等于整个美国外经济。这可能吗？

    第二，按照纸币存在基础，美元充当全球纸币的主体前提是：整个美国=世界央行。美国内经济必须完全空心化，美国人民必须全部成为世界央行的员工。这可能吗？

    美元就是在这两个明显的不可能的条件下充当第一张全球纸币的。于是，一个难题，一个全球货币的难题，早在美元上空徘徊良久了。这个难题就是既当球员又当裁判的难题，美元统治下的全球经济就是一场混乱的球赛。一方面，美国必然还是一个生产和贸易实体，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美国只要轻松地印刷美元就可以参与国际贸易，购买别国产品供自己消费。这样，美国制造业大量外迁，生产和贸易优势渐渐减弱，慢慢变成一个沉醉于消费的金融国家，逐渐由世界第一债权国变为世界第一债务国；与此同时，美元的泛滥必然带来美元的贬值。这样，世界同时出现了一个日益弱化的美国和一个日益弱化的美元，而全球化导致的对全球货币的必然需求又使世界越来越离不开同步弱化的美国和美元。

    早在1960年，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就在《黄金和美元危机》一书中指出：如果美国国际收支持续出现逆差，不利于美元价值的稳定；如果美国国际收支持续出现顺差，美元的供给就将减少，难以满足国际需求。这样，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就会陷入两难境地。这就是后来被称为“特里芬难题”的著名悖论。这是人类共同的难题，是第一张全球纸币的必然难题。

    当“浪荡”的美元遇上“自由”的资源：美元是美国给各国的白条

    广州日报：既然是悖论，在现实中就很难解决吧？

    李才元：理论上无法解释的“特里芬难题”，却在资源金融中得到了“浪漫”的解决。现代金融大片的“女一号”——资源也出场了。实际上，当“浪荡”的美元遇上“自由”的资源，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全球资源金融危机就开始酝酿了。

    美元难题的实质是：用什么填补无限发行和泛滥的美元与有限增长和滞胀的美国经济之间的亏空。1。美国发行纸币美元来购买各国的商品和劳务，各国手中持有的美元只是美国付给各国的白条。2。美国向各国出售产品和技术换回各国手中的白条，这个过程不断弱化。3。通过让各国货币升值，这样美元在一进一出中让各国对美国的债权大幅下降，这种裁判式霸道遭到越来越强的抵抗。4。最重要的一步是，美国进行了金融创新，吸引各国手中的美元流到美元操纵的金融市场，而金融创新的标的物是各种自然资源。

    历史竟然给浪荡的美元及时地提供了获得自由身的自然资源。二战后，亚、非、拉等地区的民族国家纷纷独立，这些国家内原来被殖民占有的自然资源随之获得了“自由身”，成为了国际大宗商品，这个重大历史事件和美元成为世界纸币几乎同时出现。从此以后，资源金融危机竟然一天也不停地上演了。

    广州日报：提起资源金融危机，人们很容易想起上世纪70年代的中东石油危机。

    李才元：上世纪70年代的西亚石油危机有好几次。第一次发生在1973年，第二次发生在1978年底，两次石油危机使上世纪60年代末每桶1.8美元的油价提高到1980年底的38.63美元。高油价触发了持续3年遍及世界的经济危机。

    上世纪80年代，又出现了“拉美能源泡沫”。中东石油危机后，美国大量发行美元，经银行转手借给墨西哥、巴西等拉美国家，由拉美国家政府担保，主要投向能源等产业。在滚滚而来的国际资金诱惑下，拉美国家国内信用极度扩张，资源金融泡沫异常严重。1982年，美国提高利率后，墨西哥暂停偿付外债本息，立即引起市场恐慌，导致外资大规模撤出拉美国家，使拉美国家丧失了整整10年的经济发展机会。

    上世纪90年代，出现了“东亚地产泡沫”。美元大军在拉美无利可图后，大举入侵东亚，制造了“东亚地产泡沫”。先是日本，东京的地价最高时等于整个美国的地价总和；东京一家百货公司门前的土地能够换来整个美国好莱坞的土地。土地资源泡沫严重影响了宏观经济，引发了1990年的股市大跌、企业倒闭、经济崩溃，导致日本近10年衰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同样始于“地产泡沫”。

    2000年以来出现的“全球资源泡沫”，美国土地+原油+金属=“泡沫铁三角”。“泡沫铁三角”在“东亚地产泡沫”的基础上叠加了美国地产泡沫，在“中东石油泡沫”和“拉美能源泡沫”的基础上叠加了金属和矿石泡沫。金属和矿石更多地与新兴工业国家连在一起，因此，此次资源金融危机将美国等老牌工业国家和中国等新兴工业国家无一幸免地拖了进去，是第一次真正的全球资源金融危机。

    广州日报：美国通过美元霸权和金融创新创造出五六倍于美国实体经济的虚拟金融价值。有人因此将此次危机定性为货币战争和阴谋论。你的观点呢？

    李才元：危机的最终根源在资源泡沫，在于全球经济从业者对资源的偏好和追捧。绝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原本是实业，在资源泡沫诱惑和金融误导下，他们却将越来越多的资金用于购买土地等资源金融资产。这样，不创造价值而只能以地租等形式吸收价值的自然资源就像海绵一样一点一点吸干了实业领域的血液，最终吸血链条断裂，实业已奄奄一息，资源海绵也慢慢干了。

    因此，此次危机在根源上不是货币战争，我们也没有成为货币战争俘虏，而是上了资源泡沫的贼船。世界金融结构越来越像一个倒置的金字塔，资源和资源金融的绝对膨胀建立在实业和实业金融相对萎缩的基础上，现在它倒塌了。

    布什方案：寅吃卯粮 奥巴马方案回归实业

    广州日报：金融危机爆发后，各国政府出台政策拯救经济。就在昨天，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787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你怎么评价奥巴马的这个计划？

    李才元：近一年来，在危机发源地美国出现了两套挽救危机的方案：一套叫“布什方案”，已经结束；一套叫“奥巴马方案”，刚刚开始。这两套方案是两种第一生产力的较量，也是两种美元命运甚至两种世界经济前途的较量。

    先说“布什方案”。次贷危机后，布什领导的美国政府继续透支美国信用，向市场注入更多的美元，发行更多的国债，用于填充因金融机构倒闭而产生的黑洞。结果适得其反，这些黑洞越填越大，成了喂不饱的金融恐龙；与此同时，美元在全球加剧泛滥，进一步推高石油、铁矿等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使其伴随次贷危机出现了持续一年多的历史新高，最终吸干和压垮了全球实业，包括美国的汽车制造业。寅吃卯粮的“布什方案”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布什方案”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旨在挽救旧经济模式和“黑色”道路。

    “奥巴马方案”则是“回归”方案，回归科技和实业，三个重点分别是作为实业基础的医疗和就业、作为基础实业的修路和建筑、作为新兴实业的新能源和宽带网，其核心是新能源。总体上看，“奥巴马方案”是一种开源节流的方式，旨在开辟新经济模式和“绿色”道路。

    广州日报：这两个方案的本质区别在哪里？

    李才元：“布什方案”的基础是“美元霸权主义”，直接发行美元或者间接通过国债发行美元，都是“印刷美元”，美元数量的泛滥和不负责任，最终给美元和美国金融业毁灭性打击。“奥巴马方案”要真正区别于“布什方案”，必须学会过苦日子，控制国债规模，更不能滥发美元。回归实业最有可能引起“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美国要么不负责任地重拾“贸易保护主义”，要么负责任地按照贸易优势理论出售真正的优势产品——高科技产品。世界将拭目以待。

    “布什方案”和“奥巴马方案”集中体现了“美元悖论”和“美元难题”的两个方面：“布什方案”破坏美元作为全球纸币的价值基础，破坏实心化；“奥巴马方案”破坏美元作为全球纸币的主体基础，破坏空心化。两套方案通向同一种命运：作为世界纸币的美元，最终将和世界渐行渐远。

    各国应扶持美元升级　联合国下设机构行使“世界央行”职能

    广州日报：这是不是意味着美元可能崩溃，而且必须崩溃呢？

    李才元：是的。但同时最大的担忧马上也出来了：美元崩溃必然导致世界经济至少是世界贸易和金融体系的崩溃。美元于是成了令全世界又恨又爱的矛盾体，这个几十年来挥之不去的感觉在此次危机中达到了沸点。

    长期看，无论美国政府采取什么战略和策略，都改变不了美元看贬的趋势。中短期看，美国仍是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国家，国民生产总值是欧盟、日本和中国三大经济体的总和，美元仍是“最硬的一国纸币”，当今世界上还没有另一种以一国信用为基础的纸币可以取代美元成为全球纸币。

    摆在美元面前的第一种前途是，美元回归到美国自己的货币，世界货币体系回归战国时代，世界的经济、政治甚至军事，也会回归战国时代，这是最危险的大倒退。

    广州日报：别的选择是什么？

    李才元：既然人类需要全球纸币，目前第二大国际性货币欧元也不能充当全球纸币，我们只能：扶持美元并协调诸币，酝酿并最终促成美元升级到真正的全球纸币——“世元”。这个”世元”，是指面向未来的世界纸币。这是美元的第二种前途，也是世界货币体系、世界经济、政治甚至军事在和平中向前发展的正确方向。

    近年来，在“美元圈”、“欧元圈”之后再有一个“亚元圈”的呼声很高。我认为意义不大，原因很简单，世界主要贸易日益向中、美、欧集中，“世元”的基础已具备，完全可以在现存货币体系基础上直接开始“世元”进程。这个史上最大的货币婴儿或许不会比欧元难产。

    广州日报：在你看来，推动美元升级成世界纸币，应该怎么做？

    李才元：全球应择机启动“全球统一货币进程”，应做好三件事：第一，继续承认美元的全球纸币地位，维护并巩固现行一主多辅的全球货币体系。第二，各国央行的一致化和一体化，以真正的“世界央行”代替“美国整个国家的世界央行化”，明确“世元”的发行主体和“全球信用原则”。我建议，在联合国内设货币理事会行使世界央行职能。第三，“世界央行”以全球价值为基础，建立一主多辅的全球货币联动发行机制，将“美元”和平升级为“世元”。（文/图 本报记者窦丰昌、曾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