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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岁张辑武:从山沟里出走的高级工程师

来源:华商网-华商报 时间:2025-09-15 17:51:32 编辑:方正 作者:袁金会 版权声明

  从蓝田大山深处走出的孩子,到承担国家科研重任的工程师,再到如今每天在小区林荫道散步的老人,86岁的张辑武用他的步伐丈量着人生。

出生蓝田大山里  年少贪玩不慎点燃自家草房

  1939年冬月,张辑武出生在陕西蓝田县红门寺村滴水岩沟的一个农民家庭。沟口有一块七十多米高的巨石,人们叫它“滴水岩”,沟里的水顺着岩石奔泻而下。进沟的路很险,要从岩边的小坡盘旋而上,足足走八九里,才能到达一个叫“萝卜凹”的小山盆。那里有一股清泉,张辑武一家便在泉边盖了三间草房。屋前屋后,都是陡峭的山坡。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童年的生活是清苦的。张辑武记得,四五岁时,常常跟着大人上山挖蕨菜、采野果,或者在地里锄草、放牛。一次,他在坡上玩耍时,一头牛被豹子咬死,大人们只好把牛肉煮熟,分给邻里吃了好几天,当时的情景至今仍然记得。

  1948年正月十五的晚上,村里鞭炮声声。张辑武年少贪玩,不慎将自家草房点燃,大火吞噬了屋子。本就贫困的生活雪上加霜,一家人只好临时搬进原本喂牲口的屋子里栖身。

  父亲曾经读过几年私塾,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头脑灵活、手脚勤快。除了在地里劳作,他还常常翻山越岭收买山货:丹参、百合、鸡蛋等,收来后背到省城去卖,再换回布匹、火柴、煤油灯等生活用品,带回村里转卖补贴家用。靠着这种辛劳,1953年,他在红门寺街买下了两间破旧的房子,全家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张辑武回忆说,滴水岩沟人口稀少,解放前不足二十户人家。1953年发大水,山洪冲坏了土地和房屋,许多人不得不搬走。几十年后,沟里再无住户。去年,他回乡祭祖,曾试着再进滴水岩沟,却被乱石绊倒摔伤了腿,至今还未痊愈。

四五岁随父识字 初中翻越90里山路去上学

  张辑武是家中的长子,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虽然家境清贫,父亲却始执意让他识字读书,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凭借学问改变命运。

  张辑武四五岁时,便被父亲拉到油灯下开始认字背书。他记得很清楚,父亲教他的第一首诗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父亲要求极为严格,不仅要会读,还要会背诵、会写。若有丝毫懈怠,就会挨骂。

  由于小学离家很远,张辑武只能住校,每周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校时,他都要背上一袋苞谷糁和一些浆水菜,这几乎是他整个小学阶段唯一的口粮,一天只吃两顿饭。

  “我们那时候没有钟表,全靠看太阳来判断吃饭时间。”张辑武回忆。到该吃饭的时候,同学们就围坐在一起,用木勺舀着稠稠的苞谷饭,再夹几口咸酸的浆水菜,便算是一顿饭。

  到了初中,张辑武的求学之路依然艰难。从家到学校的路程长达九十里,每月才能回一次家。学校减免了部分学费,他不再需要带吃的回学校,在学校食堂解决一日三餐,每个月8块钱的助学金,能吃上白馒头,不用再喝苞谷糁,每8个人一盆白菜豆腐。

  张辑武回忆,回家的路程充满了艰险:清晨出发,要走到天黑才能到家;周六回家,周日待一天,周一清早又要出发去学校。路上,他曾遇到过狼,只能拔腿狂奔,不断回头查看狼的动向,幸好没有被追上。有时遇到暴雨,山沟里积水成河,行走更加困难。

  14岁时母亲早逝 弟弟辍学妹妹被送养外婆家

  年少记忆里最深刻的,是14岁那年母亲早逝。1953年腊月,母亲病倒了。张辑武记得很清楚,那天正是自己的生日。母亲抱着小妹,望着他轻声说:“我怕是不行了,你要好好读书。”几天后,母亲便离开了人世。张辑武说:“那一刻,我的世界一下子散了。”

  张辑武回忆,母亲留给他的,不只是生命,更是一种为人处世的启示。她曾叮嘱他要懂得与人和解,不要因为小事结怨。张辑武说:“这句话影响了我一辈子。无论同学还是同事,哪怕有矛盾,我总会尽快道歉和解,心里才能踏实。有一次,我与小伙伴发生争执,母亲教诲让我主动去和解,从那以后就养成了遇事心态平和的习惯。”

  母亲去世后,为了维持家庭生计,父亲不得不把妹妹寄养在外婆家,而9岁的弟弟也因此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张辑武至今清晰记得,那一天父亲不让弟弟去学校时,弟弟抱着他在山坡上痛哭的场景,每每回想,眼中仍会盈满泪水。

  “特别是我回家时,我吃完早饭往下走去上学,年幼的弟弟扛着锄头上坡去干活,心里总是难受不已。至今的七十多年里,每当想起这个场景,都忍不住落泪。弟弟一生文盲,还当过生产队长。我上班后,也关心资助他,两兄弟感情一直很好。”他回忆说。

  父亲让初中毕业找差事 他蹚水过沟偷跑去上学

  尽管生活艰苦、学习条件有限,父亲仍坚持让张辑武读完初中,这在当时的山村几乎绝无仅有。张辑武也没有辜负期望,最终成为村里唯一的初中毕业生。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关中农村,初中毕业足以“找个好差事”。当张辑武提出继续升学时,父亲坚决反对,坚持要他尽快就业,一来能在亲友面前“撑门面”,二来能贴补家用。为了阻止儿子“再折腾”,父亲甚至撂下狠话:“要是执意去上学,我就打断你的腿。”

  就在和父亲僵持之时,张辑武看到学校发的一则招生通知:西安一所为国防服务的光学仪器学校面向全国招收学员,学杂费全免、供吃住。班主任鼓励他报名,称其“瘦小灵巧,正适合做精细工种”。这让张辑武暗暗燃起希望。

  为此,张辑武一边在父亲面前表态“先试着找工作”,一边悄悄准备好学籍、户口与粮油关系等材料。当时,父亲已经再婚,继母看出了他的心思,默默支持他继续读书。为了不让录取通知书被父亲发,继母甚至把信件偷偷藏了起来。最终,当张辑武拿到那份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时,乡政府也第一时间盖章放行,帮助他圆了继续求学的愿望。

  那一年,张辑武攒下47元路费,又从继母那里借来被褥,背起简单的行李,避着父亲的阻拦踏上山路。“我是偷偷走的,怕父亲追上来,一路小跑心惊胆跳,还不时得回头望,生怕被捉了回去。”

  山高水急,张辑武在汤峪、引镇等地一路求助热心村民,蹚水过沟、借宿牛棚,边走边问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奶奶塞给他几个黑面馒头,让他在饥饿难熬的途中得以坚持下去。“多年后,我还专程登门致谢。”说起这段往事,他眼中泛出了泪花,“要不是那一路的好心人,我很可能就留在了山里。能走出来,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

  几乎每天都能吃到肉  到新学校“像登了天”

  1956年9月2日,张辑武终于抵达西安,正式去学校报到。新修的宿舍、固定伙食、“几乎每天都能吃到肉”的食堂,让这名来自深山的少年直呼“像登了天”。

  新环境带来的震撼不仅仅在于吃穿。第一次看到宿舍的抽水马桶时,张辑武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稀里糊涂闹出了笑话。多年以后,他回忆起那一幕仍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现代化的厕所,哪里知道拉个绳子,水就能哗啦啦流下来!”

  学校分设光学与机械加工两个专业,张辑武被分到光学班,开始系统学习镜片加工、球面与平面干涉检测等课程。在学校的三年里,张辑武不仅接触到系统的光学加工课程,也逐渐融入了这个全新的学习环境。因为家庭贫困,每到冬天,几位老师自掏腰包为他买来棉衣棉裤,同学们也会偷偷帮助他。张辑武记得,有位同学结了婚,竟把自己媳妇亲手做的袜子送给他,“那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回报,只觉得心里特别感动。”

  1958年开始生产实习,这是张辑武第一次真正“走进社会”。实习长达八个月,他被分到最难的光学抛光车间,专门负责镜片抛光。他做了多次对比试验,不仅提升了镜片表面的光洁度与面形精度,还显著提高了工效。带教师傅评价:“这娃细心,会琢磨。”

  “我最难忘的是实习老师对我的照顾。”张辑武说。有一次,他因为穿得太单薄被老师看在眼里。几天后,他回宿舍时,发现床上多了一套新买的秋衣秋裤,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套保暖内衣,“我当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从技术员到高级工程师  徒弟也成为国内光学科研骨干力量

  1960年2月,因学习成绩优异、动手能力突出,张辑武被学校留任为教员。但他心中始终怀揣着一个更大的梦想——投身科研。两年后,他终于等来了机会。205所到学校招人,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当年,共有14名同学被分配到这里。最初,他们并不是直接进入科研岗位,而是先被送到西北光学仪器厂(当时称“248厂”)跟工人们一起劳动、学习。他在工作中遇见了未来的伴侣——一位同校的女同学,两人最终走入婚姻。

  一年后,张辑武和同批学员正式调回205所,定为三级工,工资五十多元,比普通工人高一些。这不仅让他有了经济上的独立感,更坚定了他走科研之路的决心。

  1963年国庆节后,张辑武随205所赴南京进修,第一次系统接触到当时国内最先进的光学加工设备。学习期间,他因思维敏捷、动手能力强,被推举为技术组长,带领同事们攻关光学零件的加工与检测工艺。

  作为技术组长,他带领团队攻关多年,经常加班加点,亲自参与每一个实验环节。从设计加工夹具,到调试测量设备,再到检测每块工件的表面误差,他都身体力行地带领团队解决难题。

  通过长达数年的攻关,团队最终成功研制出符合设计要求的非球面光学元件,其加工精度接近国际先进水平,在国内光学领域处于领先地位。该成果先后获得部级和国家级科技奖励,并被应用于多项国防与科研项目中。

  在职期间,张辑武从技术员一路晋升为高级工程师,参与培养的徒弟多数成为国内光学科研和工程领域的骨干力量。即便退休后,他仍继续指导科研机构光学工艺两年,将自己的经验和技艺传承下去。

退休后每天坚持散步  午后还要跟老友“神仙会”

  退休后,张辑武每天坚持散步,饮食规律。他还坚持记日记、练字,以锻炼记忆、防止认知退化。

  张辑武喜欢种花养草,虽然没有名贵花卉,但他总是精心照料每一株植物:从播种、出苗到花开,他都仔细观察,有时几个小时全神贯注地查看嫩芽、花朵和枝叶的生长情况,看到花开时的喜悦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在小区,张辑武和几位同龄老友养成了下午聚会的习惯,戏称“神仙会”。他们坐在一棵大树下,聊世界大事、分享购物经验、讲家庭趣事。这里既是社交场所,也是激发思维、保持脑力活跃的好方式。张辑武说:“也许是年轻时用脑太多,身边很多老人都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人老了容易忘事,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心里更踏实,也能锻炼脑子。”

  张辑武总说:“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无论对朋友还是家人,他都以真诚和耐心对待。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加拿大定居,一个在周边小区居住。他和妻子家务分工明确:妻子做饭,他负责端碗、洗碟、扫地,力所能及地帮忙,既锻炼身体,也增进夫妻感情。

看淡生死写生前预嘱:以从容迎接人生终章

  86岁的张辑武表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他说:“谁都无法逃过这一关,我活得很明白,也很圆满。我为自己写下了生前预嘱,希望所有相关的人都能按照我的意愿执行,让我能够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张辑武在预嘱里写道:“我这一生已经走到八十六岁,身体还能保持健康实属不易。我的去世,希望大家心里平和,不必悲伤,尽量从喜庆的角度去对待,丧事一切从简。”

  关于病重和去世时的安排,张辑武明确提出:“不进行抢救,不打强心针,不送重症监护室;不设讣告、不办丧礼、不举行悼念仪式;不收礼、不收花圈,也不穿寿衣,一切从简;生前准备好的骨灰盒,封装妥当后请安放在我父母身旁。”

  张辑武还写到:“生前未尽的孝心、没完成的心愿,都希望通过我提前的安排让家人感受到。我为处理这些事项准备了费用,感谢家人一直以来的照顾和付出。”

  张辑武也不忘关心朋友和家人:“长期关心我的朋友和家人,希望你们平安、快乐,不必为我操心。生死自然,不必过度悲伤。”

  这两个月,张辑武开始动笔写回忆录,希望通过文字把自己的经历和心路历程留下,也让年轻人了解那个艰苦却充满希望的年代。他说:“写下这些,是想让后人明白,人生无论起点如何,只要坚持,就能走出自己的路。”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袁金会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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