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我是有口难言
新京报:这么多年,想起这件事,你觉得自己冤枉吗?
赵作海:能不想吗?我冤枉啊。我脑子里转圈想着这个事情。我知道冤,冤有什么办法?墙倒一路都歪。你说没杀人,他们说你没杀,咋进来公安局了?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不相信还打我,说是我杀的。都说是你杀的,没人相信。
新京报:你在法庭上说过冤枉吗?
赵作海:我敢说吗?我说了他们再打我怎么办。别说那时候,就是前几天,我们监狱里的干部,因为这个事情来重新问我,我都不敢说。我害怕。后来干部非问我,他说你说实话吧,不说实话,你还想不想出去了。我才一五一十地说了,那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新京报:你提出过一次申诉,后来放弃了?
赵作海:我到了监狱里面,监狱里对我很照顾,我想减减刑,我就出去了。就没申诉。我也不会写申诉。我还想,如果申诉出去了,弄不好人家再打我咋办。不敢想翻案,没啥指望了。
新京报:和亲友提到过冤枉这回事吗?
赵作海:没有。谁也没提过。我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家里谁我也不敢说。
新京报:你在心里从未承认过?
赵作海: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承认。那时候,法院的档案上给我写的是认定。啥叫认定?比如,我偷了菜,别人说我偷了,我没偷。别人说就是你偷的,这是认定。但我心里从来没有服过。
新京报:这些年在监狱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赵作海:我就想着减减刑,早点出来。这次如果我不回来,我又该减刑了。
新京报:想过赵振裳回村里吗?
赵作海:我不敢想。
新京报:如果赵振裳没有回来,你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来?
赵作海:70岁,70岁我就能出来了。
新京报:想过那时候出来的生活吗?
赵作海:我想着,我出来要捡捡破烂,做点小生意,还要生活。
新京报: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出来吧?
赵作海:我都没想过我能活,没想到能混到这一步。
新京报:你希望那些打你的人给你道歉吗?
赵作海:道歉不道歉的无所谓了,打罢了再道歉,也没有啥意思,你原来的疼也不能揭下来。
狱中,蒙着被子哭
新京报:你在监狱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赵作海:我在监狱里主要就是打扫卫生,在服装厂叠个衣服。我年纪大了,人家也不指望我,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后来,监狱照顾我,还让我当管理人员,管几百个人。干活累了,往那一坐,看着谁不干活,就能管管。监狱人很照顾我,其他人还没吃饭,我就能去吃饭,年龄大了。不挨打,说了还能算,我在里面也就不想啥了。
新京报:每个月有生活费吗?
赵作海:有6块钱,我也花不着,我都攒起来,我想着出去还需要钱,现在物价这么贵。
新京报:在监狱里是不是盼着出来?
赵作海:我是数着日子过,进来多少天,还有多少天能出去,一天一天算。
新京报:在监狱里最想谁?
赵作海:想儿子女儿,想家。
新京报:在监狱里会做梦想起以前的事吗?
赵作海:做梦都是梦见孩子去了。一做梦,就梦见孩子来了。我心里难受。我屈打成招,我不是冤的狠吗?
新京报:想到这些会哭吗?
赵作海:我哭,都蒙在被子里哭,不出声,被子都被我哭湿了。
新京报:孩子去看过你吗?
赵作海:二儿子去年看过一次。可是,他见到我没言语一声,一句爸都没叫。从来到走,没说一句爸。我急得,我心里特别难受。他恨我。你说我的孩子都不叫我了,我不是个孬人吗?他这么来看我,还不如不来,来了我心里更难受。
新京报:孩子怨你?
赵作海:我出了这事,妻子走了,家里没人了,孩子连学都上不成,满处要饭。我挨打,孩子受了很多苦。
新京报:在监狱里听到赵振裳回来的消息,什么感受?
赵作海:我哭了,我恨不得能一下子坐在地上。
新京报: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赵作海:想到我被冤枉这么多年,我生气,悲伤。我也知道自己快被放出来了。
现在,我相信法律了
新京报:你知道妻子改嫁了吗?
赵作海:我知道,我也理解。我判了刑,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了。我因为这个事情,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心里掉泪了,真是这八个字。
新京报:儿子知道你出来了吗?
赵作海:他知道了。他在外地打工,看报纸了。他跟我说要回来看我。现在,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回来也没用。再说,他打工回来,人家不给他工钱。
新京报: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赵作海:还是想做个小生意,贩个青菜卖,我以前就干这个。房子啥的,要弄弄,给儿子们成个家。
新京报:听说家里的坟被挖了?
赵作海:公安当时让我说尸体藏在哪里,我实在被打的不行,就说在坟里。他们把我父母和兄弟的坟都挖了。我要给父母重新修个坟。
新京报:对赔偿金有什么想法?
赵作海:我觉得不能低于150万。我是按照国家的标准,我不会算,别人给我算的。盖房子,给儿子娶媳妇,我还要养老。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追究相关负责人的责任?
赵作海:那是公家的事情。国家说他不行,他就不行,我说不行,也没用。我以前还是个劳改犯呢。
新京报:出来后觉得外面变化大吗?
赵作海:变化大,真是不敢想。土房也变成楼了,路我也找不着了。
新京报:你恨赵振裳吗?
赵作海:啥叫恨,啥叫不恨。我也不能知法犯法了,骂他打他都不行。
新京报:你现在相信法律吗?
赵作海:我是老百姓,以前不知道啥是法律。现在经过这次,我相信法律了。
新京报:以前大家说你脾气比较大,现在呢?
赵作海:我现在还有啥脾气,经过这个事,啥脾气也磨没了。
新京报:到现在,你最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赵作海:最高兴的就是说让我出来,那个时候最高兴。这个事情最悲惨,也最高兴。
新京报:为什么?
赵作海:这个事情是悲惨的。但是现在人回来了,知道我是被冤枉了,这也是最高兴的时候。所以说,最悲惨,最高兴。
(本文来源:新京报作者:张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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