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村庄的文化根脉留下来”
2009年春天,王可举家的老宅子被咸阳市考古单位认定为是王徵故居,并确定为重大考古发现。当时,王可举还写了篇祭文。祭文中,他对这位对国家、民族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老祖先表达了景仰和怀念之情。
读书不多的王可举热爱文化,近年来他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和收集王徵的资料上。在他看来,这不仅是祖先绵延数百年的荣耀,也是家族的文化根脉。
王徵墓被挖掘后,王可举四处奔走反映,他说,要给老先人一个说法。
而反映问题的过程中,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要证明你是王徵后人,拿证据来。他说,在一次“谈判”中,对方让他拿出血缘证明,“那不就是做DNA嘛。”
虽然每年清明上坟,从小跟着爷爷、父亲上坟,还记得幼年时祖宗坟头的石案。可这些能说明什么呢?王可举只得拿出家谱。这本发黄的家谱上,表明修谱的时间是清代,王徵是家谱上的五世祖。“家谱幸亏‘文革’时被西北大学的李之勤教授借走了,才得以保存。要留在家里,肯定都毁了。”王可举说。这本2005年才回到王可举手中的总家谱,再加上小家谱,使王家的传承根系分明,清清楚楚。
也许,让王可举纠结和焦虑的,还有村庄文化根脉的日渐式微。
泾阳一带,自古是关中文化根脉所系的地方。尖担王村,是一个典型的关中村庄,也是一个尚有丝丝文化根脉的地方。
王可举的家,是一处虽不复往日气势,但仍有遗韵的明朝老宅,已被认定为王徵故居。当年的高屋大院,如今只剩下两边的厢房,滴水檐下的石板青油油的。大门口,断石残垣,散乱堆放着祖先的石碑以及雕花的石蹬。
屋檐下,有两块完整的石匾,一边是“君子乡”,一边是“鸣珂里”。这是旧时村庄城门两侧的石匾。据考证是王徵的手迹。
王可举还记得被拆之前的村庄土城墙,那是明代的,1965年时被拆。“父亲在世时,这两块石匾让人拉去盖红苕窖了,我给了人家100元,拉了回来。那人说,既然是先人留下来的东西,就存下来。”他说。
王可举还记得,家里的老宅,主体曾是高大的窑楼,明朝建筑,雕梁画栋,很漂亮。文革快开始时,父亲主动把祖屋拆了。“房是招牌田是累”,怕被定为富农的父亲,因为拆了房,才被定成了中农。
至今,王可举记得父亲的后悔,也记得父亲的无奈。
1996年,王可举在家中迎接了一个客人,他就是老将军张震。1936年,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时,在这里整修,时任团长的张震曾在王家住了8个月。“那次他一下车,就说,60年了!进了厢房,说,我住这儿,警卫员住那儿。老人来时,拿的地址还是鲁桥庙南河西王家堡东门里。只是如今庙被拆了,城门也早不见了。”王可举回忆。
如今,对经历过文化浩劫,又经历了经济大潮的尖担王村来说,文化的根脉还是顽强地存在着。王可举家对面,一户人家门口还放着一对精美的雕花石蹬。村子旁边的田野里,麦收后的地里还散落着一些石碑。那是王家祖先的石碑,上面的碑刻精美。“原来,老祖先坟上的石门、石羊都全着呢,小时候我们也在那儿玩。现在就剩下一片地了。”王可举有些惆怅。
3年前,王可举和族人商议着,成立了一个王氏宗族事务管理委员会。他们想给王氏家族修个祠堂,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把祖先的墓碑迁了回来。这个墓碑是2008年找回来的,已断成两截,一截盖水渠,一截在三原县一户农民家当踏脚石。
在老宅子里,王徵的画像被供在主要位置。在“明代科学家王徵”的一个资料旁,挂着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那是王可举的父亲写的。
多年来,每逢清明、年节,王家人都要去祭拜祖先,缅怀先祖。今年,坟被挖了,他们依然去祭奠,还放了炮。“这是我们的根,祖先留给我们的骄傲。我们希望这些文化的根脉能留下来。”王可举说。
王徵其人
无论身后事多么纷纷扰扰,王徴注定是陕西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
一直关注和研究王徴的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科研人员丁瑞中认为,王徵这个历史传奇人物,是明清之际中西会通的重要历史人物。他的名气没有徐光启那么大,可能一是因为他做官时间不长,共3年多时间;另一方面,王徴本人虽是明朝死节的忠臣,也是天主教徒,而清朝时对传教行为开始严查,王家刻意低调,也有一定的关系。
王徵是中国封建社会典型的儒生士子。他仕途坎坷,自从24岁中了举人,此后“十上公车”,一直不中。直到万历年间中了进士,已经是52岁的年纪。此时的他,在乡间已有盛名,人人闻之庆贺。
中进士后的王徵赴任直隶广平府推官,不到一年,父亲去世,回家丁忧三年。再去扬州上任,不到一年,继母去世,又回家守孝。等到孝满,被好友推荐监辽海军务,不料部下叛乱,好友被处刑,王徵后遇赦返家,已是60多岁。
此后的王徵,再也无意官场。虽然他在任时,名声清隆。
他在直隶做官时,办案严明,不偏袒权贵,也不冤枉好人,曾写下对联自警:“头上青天,在在明威真可畏;眼前赤子,人人痛痒总相关”。
在扬州时,魏忠贤权倾朝野,当地长官要为其建生祠,他竭力阻止未果。建成后,只有他和同乡拒绝去朝拜。时人赞其劲节,被称为“关西二劲”。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却并不迂腐。早年便对技术感兴趣。曾经设计农民用于灌溉的“鹤饮”、自转磨、代耕、轮壶等水利工具和农具,著有《两器略》、《远西奇器图说》等书,都是关于机械工程的。他在科技方面的贡献,使他无愧于科学家的称号。
王徵一生最为传奇的,还在于他是第一批中国的天主教徒。他进京赶考时,认识了当时的名士李之藻等人,其时利玛窦到中国传教,李之藻与其交好。很可能王徵和利玛窦等人都有交集。法国传教士金尼阁是他的好友。大约在40多岁时,他受洗成为一名天主教徒,教名斐力伯。
王徴所处的历史时代,正是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历史关键时期,当时,利玛窦在中国传教成功,影响了一批中国士大夫。同时他也把中国文化带回西方。王徵有着坚定的天主教信仰,曾著成《畏天爱人极论》,阐述天主教思想。身为儒家的他,曾因无子被家人逼迫纳妾,写下情真意切的忏悔文。台湾学者黄一农在 《两头蛇——— 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一书中,对王徴有专节描述。为完成此书,黄一农还曾亲赴王可举家访问。
据丁瑞中介绍,更为可贵的是,今天我们使用的汉语拼音,王徵是其中重要的推动者。当时,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言语不通,遂著有《西人耳目资》,就是说语言就像人的耳目一样,这本书正是一本字典。王徵资助其刊印,并在其中进行了大量的校对、修改等工作。王徵归乡后,在家乡建教堂,进行赈灾、防盗等慈善事业,还曾在泾阳设天文台——— 景天台。这个天文台一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才被拆除。
公元1643年,李自成攻陷西安,请王徵做官。王徵手题墓门之石,按剑等候来使,欲拒绝不成就自杀明志。不久,崇祯皇帝自杀。王徵绝食七日而死。死后,因一生操守,被称为端节先生。记者 江雪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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