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星期日晴31度
早晨勤带我去洗澡,换衣服。这两天天气变化太大,前几天还出奇的冷,这两天就热得难以忍受。
5月6日星期四晴
王买了草莓来看望我。晚上他们又给我送来了饭菜。郝买了鸡蛋煮熟后给我送来了。
5月8日星期六阴大风
下午高老太给我买来了衣服和食物。衣服的颜色特好看,这是我两年多以来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傍晚贝贝(倪的独女)来看我,得知夜晚有雨,就将所有的东西搬到地下通道。夜里下的雨相当大,多亏我们及时搬到这里避雨。今天白天的风比较大,不知道为什么患上感冒。
5月13日星期四晴
王和叶来看我。王给我炖了一碗羊蝎子,叶买了四瓶绿茶。
他们和她在一起。
五
通过朋友介绍,何杨从5月上旬起开始跟拍倪玉兰,那时候她就像一个被遗忘的死角,“她是西城的,东城的警察大概也不愿意惹麻烦吧。”
他拍了10天,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惨烈的故事,但是倪玉兰让他感到意外。“遭受了这样的苦难,大多数人都会变得激愤、偏执,甚至自暴自弃,但是倪玉兰仍然这么平和,她似乎有消化苦难的能力,或者说,她是站在苦难之上的。”
1960年出生的她说,从小受到的是关于崇拜的教育,“随着教育和经济的增长,我慢慢地对崇拜有了另一种看法,我改崇拜法律了。我什么时候都要跟他们讲理讲法,虽然你讲法,他说你跟政府作对,你讲理,他说你扰乱公共秩序。这两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刚强了。”
她第二次出狱的时候,还是带出了一样东西,他们没检查出来。那是写在卫生巾上的《认罪悔罪书》,第一句话是,“我是被称为罪犯的倪玉兰。”
在讲述到最痛苦的经历时,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她却偷偷在公共厕所里哭泣——两年的牢狱生涯让她的表达能力直线下降,为了重新流利地说话,她朗读报纸,但总是不停地念错。灯光也成了可怕的东西,监舍永远是一排白晃晃的日光灯,现在,她在日光下能看见的字,在灯光下就看不清楚。
六
除了访友,还有别的“小人物”愿意伸出一只手来。一个小保安,准备辞职不干了,临走前去看倪玉兰,给她买了只大鸡腿。“外地街坊”买菜回来,就塞给她西红柿和咸鸭蛋,“我多买了点,给你带过来。”一个老头,住在胡同里,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家烙的鸡蛋饼,吃不完了,你要吗?倪玉兰接过饭盒,饼码得整整齐齐,“我就知道是他专门去买给我的,怕我不肯要,才这么说。”
5月15日 星期六 晴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个人。一连几天都在那里鬼头鬼脑地探寻,我们给他拍了正面照。他抽的是大中华香烟,留下一堆烟蒂。2点到4点多钟一直都在那里。
短暂的不被打扰的日子结束了。
21日晚,睡得太熟,早晨起来,她发现雨伞不见了。隔了一天,她和老伴去附近东来顺的后面躲雨,回来发现老伴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怕继续丢东西,他们决定轮流睡觉。倪玉兰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让她生活得不方便,“他们就想让我们报案,一报案就可以借机把我们轰走了,我们就忍着不报。”
5月26日 星期三 晴
晚上8点多钟,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嘀咕一会儿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直接向我们问:是倪大姐吗?我说是,你们是谁。他们说,我们是市局的。其中一个高个警察,自称姓王,给我们摄像,他们摄完像就要走。我说,再呆一会儿吧。另一个姓江的警察说,我别再招(惹)你们啦!
5月27日凌晨起,先是西城的警察把他们带回区内,中午送回。从这天起到6月4日,东城的警察和他们玩起了例行公事的猫鼠游戏:警察来一次,他们就得收一次帐篷,站到路边,待其离开。
5月30日 星期四
今天是我们流浪街头的第33天。几天没有睡觉了,感觉特无力。下午天气不太好,小雨由小变大,一阵接一阵地下个没完。晚上以为不会再下,谁知比下午厉害得多。早晨起来,帐篷四周的被子全部湿了,衣服也湿了。
七
何杨拍了10天,剪了7天,6月1日成片,6月5日传到网上。他开机两天,从自己的机器上监测到下载人数超过了两万,“后来种子散布出去,就没法统计了。”
6月6日 星期日 晴
早晨一位女网友给我送来一束鲜花,她走后不久又来了一位小网友,他只比贝贝大一岁,他在这里和我长时间地交谈。他很可爱,走时偷偷在报纸下给我放了200元钱,他走后我才发现。
6月10日 星期四 阴转晴
今天是我们流落街头的第44天。一位外地网友发来短信说:“倪律师,祝您身体早日康复,我有机会来北京的话一定来看您。”
下午有3位人民大学的学生来看望我,买了桃子、香蕉、西瓜、雨伞。晚上6点半多,网友小袁看望我,给我捐款,教我如何使用微博(http://t.sina.com.cn)。
也有一个胖子,装成有过上访经历的网友来套话,被一位访民识破。“你别在我们面前说共产党的坏话,”倪玉兰告诉他,“我们还指着共产党给我们解决问题呢!”
八
网友第一次行动是15日。14日晚11点,东华门派出所一警官强行将倪玉兰夫妇的包裹装车,并将人带入警局。倪通过短信和微博求助,8名网友赶来要人。15日凌晨4时,派出所放人。
随后部分微博用户发出消息,号召大家6月16日端午节晚上和倪玉兰共度佳节,品粽消夏。为了让倪玉兰能准时出席,他们甚至在15日打了一个掩护,让她突然“消失”一晚——实际上她被护送去了崇文区的一家宾馆。
16日将近晚上7点的时候,网友们在五四大街的地下通道见到了倪玉兰夫妇,大家正在握手寒暄时,“警察呼啦一下就下来了。”
他们对网友拍照、录像,“我们也对他们拍照、录像,互拍。”网友张大军说。2009年,他就曾与网友前往湖北大厦抗议邓玉娇事件,“我记得那一天也是端午节,来了10个人。而今年,只是发了个消息,就来了将近30个人。”
在口头传唤后,警察推着倪玉兰坐的轮椅开始往派出所跑,网友们步步尾随,而后在东华门派出所形成“围观”阵势。
倪玉兰人在派出所里,接受警察询问:“你上网吗?你发推特吗?”他们不让她用电话,“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待会儿你又给我弄好多人来!”
派出所外,网友们唱起了国际歌。接近晚上11点,张大军等网友在警察的“护送”下有序撤离,在空旷的王府井大街,响起了这样的口号:倪玉兰,回家!
倪玉兰次日凌晨1点被警方送回了西城,住进一家宾馆,临走时警察对她说:“你别在网上骂我们!好话也别说。”
回忆这一段时间,她惯常平静的神色不见了,开始笑起来。
张大军认为,最近一年兴起的这种新的抗议形式,不针对宏大事情,而是具体事件,把网络的众声喧哗变成了实际的行动,“我们围观警察,也被别人围观,这是对公民权利的申张。”
何杨原来拍的是人类学纪录片,拍完《应急避难场所》后,他发现“很多恐惧其实是多余的”,他说自己要继续放弃恐惧直面苦难,不过,“真正让我放下心来的正是倪玉兰的平静,如果她一天到晚害怕,我想我也会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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