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八府庄园“非典型”火灾 居民生活还未回归正轨

　　9月1日，西安新城区八府庄园15号楼的一场火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就是这样一场城市里的“非典型”火灾，却打破了很多人宁静的生活：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想如何改变，也有人开始回味“从八府庄到八府庄园”之路……

　　9月1日下午4点40分，家住西安新城区八府庄园小区的贝贝妈，如往常一样，预备走过15号楼去旁边的幼儿园接娃放学。

　　可是，这一次她被堵在了15号楼楼下的马路边，楼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断有被烧碎的玻璃碴子掉下来，好不吓人；楼下消防车排开，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纠结许久之后，贝贝妈终于鼓足勇气，尽量贴着边儿走，穿过着火的15号楼，将贝贝接了出来，“吓死了，腿都软了。”这场并不太严重的火灾，让贝贝妈困扰了一两个小时，可对于15号楼的一些住户来说，却一直困扰到今天，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9月1日这场火，烧的是八府庄园小区15号楼；而八府庄园小区这块地，在拆迁改造之前，叫八府庄村，紧邻含元路与红旗专用铁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城中村。尽管改名叫八府庄园，但很多人还是习惯于把这里叫八府庄。

　　在八府庄园大门口卖烟的老刘头每天照旧如仪式一般将烟摊儿洒扫许多遍。他占据的是八府庄园最有利的“黄金地段”，塑料桌椅下铺就的一块半旧的红色尼龙毡犹如“雅座”一般招徕着过往的路人。八府庄上的那帮光屁股时就在一起长大的老伙计，哪怕只有半小时的空当，都要聚在这烟摊儿边“冒个气”，顺带着品评几句家长里短、国家大事。而最近一个多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把聊天的话题，牵扯到15号楼的这场火灾上来。

　　一份来自消防部门的“火灾认定书”表明，火灾由于2106出租户存放其中的数千个假冒充电宝及私装的电路发生爆裂引发。在这栋总高33层、3梯12户的楼上，同方向的上下多层的数十套房子被殃及。

　　在四下弥漫的刺鼻气味中，有的房子窗户被烧毁，有的地板砖被烧得翘起，还有的木地板在灭火时被泡了水，窗户也变了形。过火后乌黑的楼道以及21楼防火门上炸开的洞孔显示出当时的情况紧急。

　　多日后，失火的业主及出租客已被警方带走，即便赔偿，几十户人家可能高达数百万的房屋维修费用俨然非个人所能承担得起，社区发放的2000元补助也似杯水车薪指望不上。于是便有了随后的“堵路”事件，在老刘头的烟摊儿前，拉起的横幅和路障上赫然写着“15号楼全体业主要求回家，彻查火灾事故，我们要安全”。

　　于是，高峰时段，买菜的、接送孩子的、上下班的人车被挤得水泄不通，从楼上看下去，人头乌央乌央的；甚至，堵路的和被堵的，还时不时地吵架拌嘴。“在西安城里，怕是再也没有比这八府庄更乱的地方了。”9月23日，当送孩子上托管班的业主刘强强（化名）再一次被堵在“八府庄园”大门口，他这样“咬牙切齿”地感慨自己的无辜受累。孩子要迟到了，而他还要赶着上班。

　　“跌跌撞撞走到16楼，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李民生的家就住在15号楼22楼，失火的房子就在他家的正下方，与他给儿子准备的婚房隔了一层地板。当中秋节前的一天，在成都打工的儿子打电话来，说要回西安过节。李民生在电话里搪塞着，想要找出一个阻止孩子回家的理由，可是哪一句都说不出口。

　　李民生的妻子王丽娟是最早发现火情的业主之一。当天，刚刚做完手术在家卧床休息的王丽娟被一阵急促的爆裂声吵醒。她发现卧室窗户里不断窜入黑烟和刺鼻的味道。于是她强撑着起身关了窗户并拨打电话报警。随着烟雾越来越大，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

　　下午4点40左右，动弹不得的王丽娟打电话叫丈夫李民生快点回来。期间王丽娟曾三次打开自家的大门试图挪下楼，但由于楼道到处是黑烟，王丽娟被呛得又关了大门。李民生在接到电话后的5分钟内赶回了家，他在扶妻子走入楼道后，第二次返家拿上手电筒，随后乘坐停电前的最后一趟电梯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李民生注意到“电梯里非常拥挤，女人和受了惊吓的孩子又哭又喊。”刚下楼的王丽娟先是呕吐黑水，接着就发生了晕厥，被120送往医院。

　　住在12号楼的76岁的李奶奶是在接到小儿子电话后奔向15号楼前的。眼见着楼门口冒出的黑烟和逃生者们被熏得乌黑的脸，李奶奶大哭着瘫软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快把门踢了救救我孙子呀，我要房子有什么用啊，我要我的孙子啊！”直到十几分钟后见到17岁的孙子跑下楼“哇哇”地吐着黄水，祖孙俩抱在一处嚎啕大哭。

　　有多位业主被消防员救出，其中包括22楼的业主王伟夫妇及其不到2岁的儿子。由于自家窗户正对着失火的2106房，退伍军人王伟家的窗户很快被烧裂，烟雾不断窜入。由于整个楼内已经断电，王伟知道，避免被烟熏窒息和被烧死的出路只有一条，“走楼梯”。但由于既要在漆黑的楼道里抱儿子，又要有人照明，还要用湿毛巾罩住儿子的鼻子，王伟只能顾及一头，而将自己暴露在烟雾中。

　　“一家人跌跌撞撞走到16楼的时候，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烟毒加上紧张，抱着孩子的我瘫坐在楼梯上，像是虚脱了一样。幸好有消防队员冲上来接过了孩子，领着我们下楼。但由于受到惊吓，直到现在，被火灾惊吓过的儿子依然经常哭闹。我自己也因为吸入烟雾一用力就觉得胸口疼。”

　　“高压水管只能喷到17楼左右，对21楼的火势毫无意义”

　　所幸的是，在着了4个多小时后，2106的明火终于得到控制。李民生次日去现场时看到，满屋子堆放的充电宝爆裂后的金属零件足足有一吨之多。刺鼻的气体弥漫在楼道，混凝土烧裂坠落后，房顶黑色的钢筋裸露在外。着火的2106对面的水井房的防火门上，充电宝爆炸时的冲击力在门板上钻出4厘米深的洞孔。

　　在楼上李民生自己家的墙上，火灾结束后近20个小时，房间的温度计上仍然显示50摄氏度。搞过建筑的他断定“楼下的连墙砖都烧脆了，我家的地板砖都被烧得翘了，肯定不能住了”。

　　王伟发现，“由于小区里的道路距离楼房太近、太窄，消防车根本到不了楼下。总计出动了14辆消防车只有个别进了小区，其余的横在马路上，但云梯上的高压水管最高只能将水喷到17楼左右的位置，对21楼的火势毫无意义。”

　　同住在22楼的业主郝先生则记得，“由于21楼的消防栓里没有水，消防队员们只好从我家的厕所引出水灭火，我家就是当时的临时指挥部。”在他拍摄的一段视频中，由于火势太猛，三位消防员只好暂时放弃猛攻，站在郝先生家阳台上向下观望。“从下午4点左右算起，大约着了4个多小时后，房子里的充电宝全部被烧光，火势也才被控制。我和儿子是火被扑灭后才下的楼。”

　　实际上，早在15号楼发生火灾之前，在老刘头的烟摊儿上谝闲传的八府庄人已经嗅出了某种危险的“兆头”。住在2106隔壁的赵冬远在失火前曾亲眼目睹租户将一车又一车的假冒充电宝在小区楼下装卸。“插着电源的充电宝堆满整个房间。这要是炸药怎么办？随意进出也没人过问？”

　　困扰八府庄园的还有持续不断的水管爆裂和漏水问题。小区物业的兰经理证实，“八府庄园的六栋楼上，有280户业主家都出现过漏水问题。有的是接缝问题，有的是填充物问题。有的的确修了十几次。”有一次，业主何奶奶曾问第21次来维修漏水的一位工程师，“为啥对面的小区很少漏水？”对方回答，“和人家没有可比性。”

　　“村子变成了高楼，可不好的东西还有一些”

　　如同中国的上千万个村庄一样，八府庄人沿袭着自己的生存法则。早几年间也有八府庄园物业的保安过来撵过占道经营者，但保安的话基本上没有用，因为八府庄人几十年来就是这样过活的。在这条将八府庄园分割为东西两院的大马路上摆摊的人通通都不拿保安当回事儿。刘强强断言，“那一块儿红地毯，物业都不敢揭了去。”

　　保安记得起先的铺面都是用塑钢搭建的简易房，一个月的租金能达到3000元。后来被物业叫了相关部门来执法过一次，全部拆了。可没成想，等执法人员前脚刚走，后脚这伞就搭建起来了。唯一的不同是，“太阳伞”的租金降了一半，只收1500元左右就够了。

　　保安的尴尬在于“八府庄人骨子里觉得这是他们的地方，没有理由给外人交钱。”据村民透露，由于占用了村里的集体财产、几间门面房，就连物业公司也被撵到了顶楼上。

　　“他们不交物业费，也不交停车费，只交水费和电费。”在刘强强看来，大多数八府庄村的原住民没有承担作为业主的责任。单元门口刚刚启用时间不长的门禁系统，也被人为破坏了，“都嫌不方便”，保安说。

　　拆迁之于八府庄，简直可谓“脱胎换骨”。过去肮脏凌乱的垃圾坑不见了；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也早已成为历史；家家户户都告别了过去逼仄阴暗的街巷，窗户都是明亮的，小区内引进了芭蕉树，办起了托管班，此前从不知道广场舞为何物的老太太们也跳起了广场舞。

　　看起来，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着，然而，在八府庄园租住了几年的贝贝妈却不以为然，“八府庄变成了八府庄园，村子变成了高楼，可不好的东西还是有一些”。每次和人聊起15号楼的火灾，贝贝妈总会想起几年前目睹的与八府庄园一路之隔的商品房小区的一场火灾，“我在路边看见着火的时候急忙打了119，但消防刚来，火就灭了，物业的人打开消防栓干脆利落地灭了火，八府庄园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火灾后，儿子拒绝了原定的“相亲”

　　如今，与八府庄人一样困在其中的还有业主刘强强。当年曾庆幸“占了便宜”的他如今盼望的是尽快将自己的房子卖掉。

　　积极跑动的李民生为妻子争取到了部分住院和3个月的租房补助。但3个月之后怎么办，李民生不知道。每次从八府庄周边的商业小区走过时，李民生的心里总有些许触动。如同八府庄的许多同龄人一样，李民生“人生中最为年富力强的二十年都在盖房子——省吃俭用盖更多更高的房子，租给更多的人。”

　　最为幸福的时刻也是在为房子奔忙。在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中，再也没有比李民生和王丽娟谈恋爱更“磨蹭”的了。由于城乡户口差异，李民生与妻子的婚姻曾受到家里的阻挠。说来也巧，将两人送入婚姻的催化剂也是因为房子。婚后，“城市”户口的李民生从城墙里搬到了八府庄，并享有了八府庄人的特殊福利——一块宅基地。

　　婚后不久，李民生所在的工厂破产倒闭。李民生开起了一家小作坊，每天起早贪黑地加工点心，他赚了第一笔钱。“从家里出门拐过三个拐角就到了含元路上，再骑车三五公里，将刚刚出锅的酥皮点心送到民乐园的各大商场。忙碌的时候，甚至要忙到凌晨三四点才睡。每到逢年过节，还要雇人。剩下的点心渣就是孩子们的美餐。”

　　“楼盖了很多年，有时候边盖边租，直到攒下的钱都折腾到了这一栋楼上。”总高三层的13间房子寄托了李民生所有的希望与失望。房子被拆的那天，李民生站在被夷为废墟的围墙外嚎啕大哭。“那时候劳累，但心里踏实。”

　　在经历了刺耳的电钻、电刨声的洗礼后，李民生的新家安在了八府庄园15号楼22层。李民生是一个念旧的人。从老房子里搬出来的一针一线、坛坛罐罐都舍不得丢掉。搬入新居时，他特地留下了那套30年前的老三合板衣柜，算是念想。

　　李民生原计划在余生将前半生的血汗钱“租”回来。顺带享受天伦之乐。但他的计划在一场火灾后被打乱。妻子还在医院里，沉默不语的儿子也因为“家里出事了”而拒绝了原定的“相亲”。这一切，让他的心如刀割一样。

编辑：杜明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