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审判罚却加重？国企纪检干部酒驾撞死人后逃逸 家属赔160万元获谅解

　　>>判决引发热议

　　是否符合认罪认罚从宽？违背上诉不加刑？

　　北京一国企纪检干部酒驾致一人死亡后逃逸，8小时后投案自首，家属赔偿受害方160万元并获谅解。检方一审期间建议缓刑未被采纳后抗诉，二审法院不仅没有采纳检方意见判罚反而加重。

　　接受华商报记者采访时，辩护律师担心认罪认罚制度会受影响。

　　国企纪检干部酒后肇事

　　赔偿死者家属160万

　　1982年3月出生的余某平是北京市海淀区人，案发前系某国企总部纪委综合室工作人员。因涉嫌犯交通肇事罪，2019年6月6日被羁押，6月18日被逮捕；同年7月23日被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取保候审；2019年9月11日经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法院决定被逮捕。

　　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指控，2019年6月5日21时许，余某平酒后驾驶车行驶至北京市门头沟区河堤路1公里处时，车辆前部右侧撞到被害人宋某致其死亡，撞人后余某平驾车逃逸。警方认定，被告人余某平发生事故时系酒后驾车，且驾车逃逸，负事故全部责任。

　　2019年6月6日5时许，余某平到公安机关投案。2019年6月17日，余某平家属赔偿被害人宋某近亲属各项经济损失共计人民币160万元，获得受害人家属谅解。

　　另查，余某平驾车逃逸后曾擦拭车身血迹，回现场观望，之后逃离。

　　检方抗诉 请求二审改缓刑

　　该案一审期间，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认为，余某平自愿认罪认罚，并在辩护人的见证下签署具结书，检方建议对余某平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法院则认为，被告人余某平作为一名纪检干部，本应严格要求自己，明知酒后不能驾车仍驾车，且在发生交通事故后逃逸，特别是逃逸后擦拭车身血迹、回现场附近观望后逃离，意图逃避法律追究，表明其主观恶性较大，判处缓刑不足以惩戒犯罪。但鉴于被告人余某平自动投案，到案后如实供述犯罪事实，可认定为自首，案发后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经济损失得到谅解，可酌情从轻处罚。2019年9月11日，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法院以余某平犯交通肇事罪处其有期徒刑2年。

　　一审宣判后，余某平上诉，请求改判适用缓刑。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也以“一审判决不符合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规定和精神”“一审法院以余某平系纪检干部为由对其从重处罚没有法律依据”等为由提出抗诉。

　　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支持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的抗诉，建议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改判。

　　二审认定被告人不构成自首

　　二审期间，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全案事实做了重新审查，撤销了一审法院已经认定的自首情节，认为被告人次日主动投案，但到案后并没有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

　　根据被告人余某平的供述，案发当时，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驾车撞人，只是以为车震动了一下，撞到了马路牙子，检察院认为他属于如实供述。但二审法院综合案件证据，结合当时的道路环境，现场物证痕迹，被害人的身体状况及现场的监控情况，认为被告人余某平对其于驾车撞人这一事实应是完全明知的，但其在自动投案后始终对这一关键事实不能如实供述，因而属未能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故其行为不能被认定为自首。

　　关于被告人赔偿了160万等问题，二审法院指出，“如果抛开犯罪的事实、性质与具体犯罪情节，而只考虑赔钱、谅解和家庭困难即突破法律明确规定和类案裁判规则作出判决，则容易引发社会公众对裁判本身的质疑。”

　　2019年12月3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决：驳回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检察院的抗诉及余某平的上诉；撤销北京市门头沟区人民法院（2019）京0109刑初138号刑事判决；余某平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

　　辩护律师担心“认罪认罚”受影响

　　余某平的辩护律师、北京市时代九和律师事务所律师储晓伟告诉华商报记者，我国法律有“上诉不加刑”的规定，但该案既有被告人上诉，也有检察院抗诉，法律规定这种情况不适用“上诉不加刑”，因此二审存在加重判罚的可能，“但这种现象比较少见”。

　　储晓伟认为，余某平认罪认罚，且赔偿了受害人家属的损失，取得了受害人家属的谅解，而二审法院没有体现对余某平这方面从轻或减轻处罚的量刑情节，他担心该判决对今后类似交通肇事案、人身损害赔偿案中的认罪认罚带来不利影响。

　　华商报记者多次通过余某平的辩护人联系其家属，但其拒绝接受采访。

　　辩法

　　近日，该案二审判决公开后引发了广泛关注，记者就大家最关心的三个问题采访了相关专家、律师。

　　问题1：判决是否触及“上诉不加刑”原则？

　　舒洪水（西北政法大学教授，曾在西安市雁塔区人民检察院挂职副检察长）：该案中，检察院抗诉的并不是认为法院定性错误或量刑畸轻，而是认为法院量刑过重，检察院抗诉和上诉人上诉的诉求是一致的。法院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37条解释，直接加重上诉人的刑罚，明显是对被告人上诉权的侵犯，不符合“上诉不加刑”原则的内涵。

　　万马（安徽金华安律师事务所律师，曾从事10年检察官工作）：该案违背了法律的基本原则，即法院居中裁判、上诉不加刑、罪刑法定原则。第一，刑事案件的审判过程中，控辩双方一方指控一方辩护，法官居中裁判，所谓不告不理、不控不审。但在本案中，法院明显的变成了指控犯罪的一方。

　　斯伟江（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如果检察院抗诉的目的认为量刑过重了，二审法院确实不该加重。

　　邓学平（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律师）：此案确实会颠覆“上诉不加刑”原则。上诉不加刑原则是我国刑事诉讼制度的基石。最高法《解释》规定，一审罪名认定不当的，二审可以改变罪名，但不得加重刑罚。一审判处刑罚畸轻、应当适用附加刑而没有适用的，二审不得直接加重刑罚、适用附加刑。

　　曾杰（广东广强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二审法院并没有违反上诉不加刑的司法原则。刑事诉讼法规定，检察院抗诉的案件，并不受上诉不加刑司法原则的限制。

　　赵良善（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本案存在检察机关抗诉的情况，所以不适用上诉不加刑原则，法院根据案件实际情况改判，符合法律规定。

　　问题2：是否影响涉案人积极赔偿、认罪认罚？

　　舒洪水：该案二审直接加重上诉人的刑罚，一定程度上损害了检察院的权威，会让被告人对达成的《认罪认罚具结书》产生怀疑，从而降低行为人积极赔偿、认罪认罚的积极性。

　　斯伟江：认罪认罚的刑期，法院是可以改动的，但必须说明理由。这样的案子是特例，一般不会发生，大家不必过于紧张。

　　万马：能够对被害方积极赔偿，使被害方在经济上得到补偿，对于从根本上解决纠纷是非常有利的。如果被告方在刑期上得不到从轻的体现，那么被告方赔偿的积极性又来自于哪里呢？

　　赵良善：本案并不会在司法实践中引起负面作用。公诉机关有权提出量刑建议，但是人民法院作为独立审判的中立机构，有权根据《关于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指导意见》第41条“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量刑建议明显不当，人民法院应当告知人民检察院，人民检察院可以调整量刑建议”等规定，根据案件实际情况选择采纳或不采纳公诉机关的建议，并依法作出判决。刑事犯罪不仅破坏的是被害人的权益，还破坏了社会秩序，所以认罪认罚和积极赔偿并不能免除刑事责任承担，这份判决反而告诫了犯罪者，犯罪并不能通过钱来摆平，避免更多犯罪者拿钱随意践踏生命心理。

　　曾杰：赔偿与谅解是法院在量刑时应该考虑的因素，但并不是唯一的因素。

　　问题3：涉案人的身份对量刑有无影响？

　　舒洪水：我国《刑法》第238条就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权非法拘禁他人的，从重处罚；但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犯罪行为和其职权职务无关的，不能因为其是国家工作人员即均要从重处罚。该案件中，交通肇事和行为人的职权职务并无任何关系，不能仅仅因为其国家工作人员的身份就从重处罚。

　　曾杰：法院在评估被告人是否应该适用缓刑时，认为被告人作为纪检工作人员应该比普通公民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更加规范自己的行为，这种认定是合理的，是符合普通国民的正常认知的。

　　赵良善：本案中所有的量刑都是结合被告人具体行为产生，主观上其存在意图逃避法律责任的故意，客观上实施了酒后驾车，撞人后逃逸并负事故全部责任的行为，根据《刑法》第133条相关规定，逃逸应处3到7年有期徒刑，二审法院认定刑罚为3年6个月并无不当。 华商报记者 陈有谋

编辑：张佳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