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安晚报 时间:2025-12-18 07:31:00 编辑:张进 版权声明


后人重建的花萼相辉楼

市民游客在花萼相辉楼前体验“投壶”游戏

“贵妃”与“李白”在西安饭庄介绍非遗美食
《十五日夜御前口号踏歌词二首(其一)》
唐·张说
花萼楼前雨露新,
长安城里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灯艳,
鸡踏莲花万岁春。
说到中国名楼,今人往往提及滕王阁的秋水长天、黄鹤楼的玉笛落梅、岳阳楼的浩荡江湖、鹳雀楼的白日依山。然而在1300多年前的盛世唐都,曾有一座高楼凌驾众楼之上,有“天下第一楼”之誉,被才子文人争咏于笔端——这便是位于长安兴庆宫(今西安兴庆宫公园)内的“花萼相辉楼”(又名花萼楼)。
兴建于唐开元八年(公元720年),这座金扉御阙的楼宇创造了当时中华建筑史上的奇迹,是唐玄宗向世人炫耀李家兄弟同心的见证。在这里,宫廷笙箫与坊间笑语交织,千灯璀璨映亮不夜之城,万民游宴共沐盛世春晖;也是它,虽于后唐战火中灰飞烟灭,但在《长安十二时辰》《妖猫传》等热剧中一次次作为关键地标“重生”,成为今人眺望开元盛世最动人的视觉符号。
九重天乐降神仙,步舞分行踏锦筵。人人都说唐长安极尽繁华,可若侧耳倾听,那回响分明是因富庶经济、交融文化、昌明政治、绚丽艺术而激发出的人们悦己悦世的空前热情。花萼相辉楼,正如这股热情的具体载体:用恣肆、飞扬、高昂的建筑,凝练出雄浑、舒展、浪漫的生活美学与生命气象,即使时隔千年,依然风华灼灼。
“花萼相辉”
见证皇家罕见的“兄弟浓情”
12月初,冬日暖阳下,走进曾是皇家“南内”的兴庆宫,讲解员张俊楠对旧时故事的讲述,衬着晨练合唱团飘来的大合唱,让人颇有穿越之感。沿着龙池畔行进,朱红的船舫迎着微风曳动,与黛瓦、石桥、枯荷,一同撩拨着沉醉于美景的游人思绪,粼粼水波,仿佛倒映出李隆基和杨玉环的身影。
与不远处因被李白《清平调》提及而大名鼎鼎的沉香亭相比,花萼相辉楼的名字并不那么为普通市民所知。记者跟一个正在公园广场上用水笔写唐诗的大爷聊天,他想了半天,才在身边大妈的启发下迟疑地问:“你说的是西墙拐角那个楼吗?”
如果是1300多年前,这场景断断不会发生。何止长安,全国的百姓都对这楼如雷贯耳!相比滕王阁的建造者李元婴、鹳雀楼的始建者宇文护、黄鹤楼的主建者孙权、岳阳楼的初建者鲁肃,花萼相辉楼背后的牵头修建者——唐玄宗李隆基无疑是名声最响亮、实力最雄厚的一个。
“作为唐兴庆宫内最主要的楼宇建筑之一,花萼相辉楼象征着唐王朝‘开元盛世’的繁华与气度。这座楼的命名来自于《诗经·小雅·常棣》中“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用建筑名称巧妙地表达了唐玄宗李隆基‘锐意改革、体恤民情’的决心和爱惜兄弟情谊的态度。”张俊楠娓娓道来,“萼,就是花托,花萼相辉,是说花复萼、萼承花,兄弟之间的情谊,如同花萼一样,彼此相拥相辉。由于唐兴庆宫是唐玄宗的大哥李成器(即李宪)、二哥李成义、四弟李隆范、五弟李隆业联名上表,自愿献出五王子宅,才引出了唐玄宗的建宫之举,所以在该宫创建初期,唐玄宗首先设计的便是花萼相辉楼,并将其建在西墙拐角处,以便和众兄弟的私宅毗邻,便于相互往来。”
这样手足君臣的浓情,或许是经历了“九子夺嫡”的清帝雍正最为羡慕的:在向李隆基让出“五王子”宅邸之前,关于君王之位的归属问题,几位大唐兄弟间也压根没有丝毫血雨腥风——按照嫡长为帝的原则,排行老三的李隆基本没机会当太子,但他在此前平叛反乱中功勋卓著、威望极高,唐睿宗李旦的嫡长子李宪坚决不接受太子之位,让于弟弟李隆基。
花萼相辉楼建成以后,便成了唐玄宗李隆基和众兄弟宴饮欢聚、赏乐赋诗和击毬斗鸡之地。“他们甚至醉后同席而卧,共枕而眠——据《旧唐书》载,玄宗即位后,特制一床大被和一条长枕,和兄弟同床共枕,重温五王宅的美好时光,共申友悌之好。”张俊楠说。
“天下第一”
从建筑奇迹到“大唐高考作文题”
行至兴庆池西南隅,兴庆宫公园西墙拐角之处,后人在20世纪50年代复建的花萼相辉楼就在眼前——翘角飞檐,四翼舒展的楼殿集群占地2000余平方米,主楼为二层构造,悬挂“花萼相辉楼”匾额,舒雅大气地面向一片清幽的绿地广场。
但千年前的花萼相辉楼,显然要高大恢宏得多。唐人高盖曾在《花萼楼赋》中这样描述,登上花萼相辉楼后,可“遥窥函谷之云,近识昆池之树。绿野初霁,分渭北之川原;青门洞开,览山东之贡赋。”足见其楼势之雄阔伟岸。
西安地名专家库成员、文化学者陈嘉瑞曾撰文指出,从建筑学的角度来看,花萼相辉楼类似于今天的城市地标建筑,这是因为资料记载和遗址考古发现都证明,当时唐代的宫廷建筑,很大部分都是单层宫殿结构,宫廷楼宇也仅为两层,但花萼相辉楼的层数达到了三层,据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窦培德、罗宏才先生研究,花萼相辉楼整个建筑总高120唐尺,折合今天约35.3米,相当于今天的10层楼高,这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是十分罕见的,标志着唐代的中国建筑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兴庆宫公园相关资料也表明,当代专家学者对花萼相辉楼遗址进行复原研究后认为该楼原是上下三层的楼殿建筑,面阔七间,内部空心,二层和三层为七间乘六间的大型活动场所,适合乐舞演出。而根据西安市地方志信息中心发布的资料,花萼相辉楼的外廓形制也是极尽“独美”:大楼在硕大的斗栱和三层飞檐的装饰下,恰似一朵怒放的重瓣花朵,楼前有中庭,环绕楼宇与中庭有“日”字形回廊,整个外型暗和“花萼相辉”的楼名。
皇宫之内,如此特别而恢宏的楼宇,其作用自不同于一般宫殿。花萼相辉楼不仅是唐玄宗兄弟相聚之处,更承担了大唐外事、君臣欢宴的重任。
当时,每年都有大批外国使者来到长安,朝廷多次在兴庆宫的花萼楼设宴为使者洗尘。宴会之上,既有“大陈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又有“令宫女数百,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为《破阵乐》《太平乐》《上元乐》”,可谓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十数世纪后,陈凯歌电影《妖猫传》中对花萼相辉楼“极乐宴”的深度刻画,将现代人对当年此地宴饮的想象描摹得淋漓尽致,更以光影与叙事重现了千年前的璀璨瞬间——这里光影摇曳、笙歌缭绕、如梦似幻,集尽盛世的浪漫与技艺,溢满时代的丰饶与喜乐。
对于这栋自己倾注心血打造的“礼乐殿堂”,唐玄宗应该是相当满意的,他甚至曾将“花萼楼赋”定为科举试题,令天下举人咏赋。
一时间,代表了一个盛世的豪情壮志、文藻气韵,氤氲满楼,“攒画栱以交映,列绮窗以相薄;金铺摇吹以玲珑,珠缀含烟而错落。饰以粉绘,涂之丹雘;飞梁回绕于虹光,藻井倒垂乎莲萼”等当朝文赋,让花萼相辉楼的形象随着举子们的笔墨,名扬天下,也成为流传后世的文化记忆。
与民同乐
盛世风华里的市井温情
相较于大明宫那般深宫高院中的森严殿宇,花萼相辉楼的气质截然不同——它从未隔绝于尘世之外。
唐玄宗李隆基深明“民为邦本”之理,他将兴庆宫中自己处理朝政的勤政务本楼和毗邻的花萼相辉楼,都设计在了紧挨着市民巷街的区域。站在楼阁之上,既可眺望东市商贾云集之景,亦能俯瞰诸王宅院与民间街坊,甚至可与街上行人遥相顾盼;城中百姓亦能借此窥见宫阙一角,感知天子的日常生活。
这种亲民的设计,在节日庆典中尤为生动。比如每年的八月初五玄宗生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千秋节,每年此日,玄宗爱在花萼相辉楼举办生日宴,不仅与臣子们赋诗唱和,且长安百姓也能观赏盛大的歌舞表演与百戏杂技。
除了千秋节,在元宵节等重要节庆,玄宗亦常登楼观灯、与民同赏。这一场景,被还原在了大热古装剧《长安十二时辰》中,也被唐代诗人张说的《踏歌词》悉数记录:“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岁春。”
这花灯满街的夜晚,灯火如昼、欢声如雷,楼上楼下,共织成一幅太平画卷。不仅观灯赏技,楼前广场更时常上演各类精彩纷呈的体育游艺。据《封氏闻见记》载,开元十六年后,唐玄宗多次在花萼、勤政二楼前组织上千人规模的拔河赛事,并亲自作诗《观拔河俗戏》以记其盛。
“如今我们立于此处,在实景实地遥想各种非遗技艺背后的生动气象,对唐代文化的感知因而更为完整。”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王早娟副教授站在复建的花萼相辉楼前,看着正在体验“投壶”游戏的游客感慨。
王早娟认为开元年间的花萼相辉楼在重大节日里承担着“中心文化广场”的职责,楼前上演各类精彩的民俗技艺表演,往往让百姓们“倾城而动”,花萼相辉楼不仅在空间上联结宫阙与市井,更让寻常百姓的欢声,得以回荡在帝国心脏之畔,承载着那个时代难能可贵的开放气度与共乐情怀。
古今回响
活在当下的盛唐气象
悦然此间,此间盛唐。安史之乱后,兴庆宫光华渐黯,花萼相辉楼也于后来的战火中焚毁。
但它却从未真正“倒塌”——花萼相辉楼所承载的风物美学、开阔胸襟与乐世精神,早已渗入唐诗的韵律、乐舞的节拍,以及后世对盛年气象的绵绵追忆之中。
如今,重建的花萼相辉楼静立于兴庆宫公园西隅,紧邻餐饮老字号西安饭庄。在近期西安市文旅局主办的“千年古都·诗意长安”——2025西安文旅媒体行活动中,这片土地被众人看到了新的生命: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为韵,融合非遗美食与唐诗雅韵的沉浸体验在此徐徐展开。
于是,美食展演间缭绕的匠心温情,与昔日“宾朋杂坐,笑语言喧”的宴饮风俗悄然呼应;当代游人脸上的惊叹与笑意,亦与当年楼下仰首观戏的“太平人”神采相接。
“我们希望通过打造唐韵游宴,让诗歌与生活水乳交融,让今人读懂唐诗里的长安烟火。”西安饮食股份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从“龙衔火树千灯艳”的盛世狂欢,到今日“唐韵游宴”的文化创新,变的是岁月流转,不变的是长安城对诗意与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
当唐诗中的长安在当代苏醒,让“花萼相辉”般的和谐美好继续被传颂——在这座连接古今的“天下第一楼”里,我们触摸到的,是一个永远活着的长安。
它的灵魂,始终跃动在那份跨越千年的共鸣之中:对开放包容的向往,对太平岁月的珍惜,以及对生命悦然绽放的永恒礼赞。
文/图 首席记者 孙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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