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主:缺氧不缺精神
雪域高原空气稀薄，氧气随着海拔升高而减少。记得刚到阿里，地委书记董明俊在接待会上说：“高原上艰苦，希望大家保重身体，发挥专长，缺氧不缺精神，艰苦不降标准，多为阿里发展稳定作贡献。”当时觉得这些是官话。可是，在阿里待得时间一长，特别是十八大召开那年冬季宣讲，我真正领会到了那些话的深意和分量。
2012年11月底，在拉萨参加完培训，返回阿里的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办公室，准备安排阿里地区党的十八大精神宣讲骨干培训事宜。为了引起社会关注，需要媒体配合。因为时间紧，我直接给地区电视台打电话。
“嘟，嘟……”电话接通了，我刚准备开口，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忘记了我刚才按的是谁的电话号码。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说道：“喂，你是谁？对不起，我现在缺氧……”
“谢部长，我是旺拉（台长）。”电话里的笑声使我一下子恢复了记忆。我从海拔3600米的拉萨赶到4300米的阿里首府，一时缺氧，出现了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不过，因为缺氧，瞬间丧失记忆的现象，高原上的人都习以为常了。记得2011年6月，我在拉萨参加区党委宣传部长崔玉英主持的“西藏和平解放六十年”理论研讨会后返回阿里，一下飞机就来到“陕甘青”饭馆吃面。我在一张小桌子旁刚坐下，前面一张大圆桌的几个干部热情地打招呼：“谢部长，谢部长！”我感到很奇怪，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这么热情，但似乎像是在哪见过？“哦，哦，你们……”我站起来，一头雾水地回应着对方的热情。“他是薛总，谢部长。”一位年轻小伙提起“薛总”，我突然想起来了，赶紧上前握手、致歉。一周前，因为协调手机新闻的事情，我和自治区移动公司薛副总在距离“陕甘青”不远处的金满堂酒店吃饭，就挨身坐着，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大家都笑了，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因为大家都有高原生活经验了。
缺氧导致的尴尬倒还罢了，应酬一下也就过去了，最令人苦恼的是造成思维短路。在缺氧的环境下，理出个思路或打个腹稿特别费劲，总感到精力不够用。糟糕的是，如果你不把它及时变成文字，可能会全部忘掉，你得重新思考。为了应对缺氧导致思维短路的影响，时间一长，我养成了随时动笔的习惯，走在哪里都带纸和笔。
12月3日，我开始下乡宣讲，恰好同事才旺要到县上去进行年度工作考核验收。为了节约交通成本，我们就搭伴儿一起走，先去札达。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去过札达，这冬天倒是第一次去。四百多公里的路，行车要六个多小时。我们天还没亮就出发了，车子在路上慢慢开着，天也渐渐破晓，我第一次看到戈壁上的日出。茫茫的沙路，无边无际，一束曙光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把路边的山岩照成了金黄色，到处金碧辉煌，景色非常壮观。可是，车子攀上高坡后，山路越来越陡峭，并且下起了大雪，路面很滑，让人提心吊胆。“开慢点，开慢点……”才旺忍不住一遍遍地提醒司机扎西。车子开得很慢，我看到路边的山坡上有一群野羊，待在雪地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却也不跑走。
雪中觅食的野驴
高原上天气变化快，翻过几个达坂（群山中较高山顶的路口）后，天空放晴，壮观的土林呈现在眼前。几百公里的范围全是立起来的土，跟一座座小山似的，形状各异，有的像宝塔，有的像守卫的战士，有的像废弃的古城堡，气势磅礴，美丽神奇。看着强光下的土林，我感到非常亲切。这或许是土林造型神奇，历史悠久，让人产生时空穿越的美感，也可能是我对黄土的珍贵有了新的认识。过去在陕北下乡时浑身是土，曾经有过抱怨。到阿里后，我想在院子里种草时发现，地区附近的戈壁滩上只有石块，土，得要到几十公里外去找。从此，我开始怀念陕北的黄土高坡了。如今到了札达，我顿时有了回到陕北那片黄土地的亲切感。
穿过土林，便看到象泉河对岸土崖下面有个村庄大小的县城。札达县城附近海拔3800米，在阿里地区海拔比较低，地上土层厚，又临近河流，不仅生长灌木、红柳，还能生长沙棘、白杨树。黄色的土林和高耸的大树交错，让人看着非常舒心，毕竟在阿里很久没有见到大树了。
我们到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吃了便餐，又去找住的宾馆。宾馆里没有空调，只有电褥子，我穿着加厚的运动鞋、厚厚的棉衣，外边还套了件冲锋衣，却仍然冷得厉害。我坐在床上，一边暖和手脚，一边拿出稿子看。冬天和夏季去札达的感觉是大大不同，夏季暖和，冬天冷气包围，而且没有自来水，一暖瓶水是服务员送上来的。我本来想着要讲课，需要收拾一下，毕竟这可是代表陕西的形象，可找遍了屋子也没有看到一面镜子，只得拿出把梳子，沾了点开水，凭着感觉把头发梳理一下，赶到讲课地点。
札达县长次仁扎西主持宣讲仪式，听课的都是县上和临近乡镇上的干部，大约二百多人。我四点踏入主讲场地的时候，人已经坐得满满的。大部分是藏族人，不过他们都懂汉语，讲起来倒是省了翻译的麻烦。本来想着完全脱稿的，可是实在是怕缺氧，到时候脑子再一片空白，可就丢人了，便把讲稿放在手边，万一想不起来可以翻一下。
天气很冷，我坐在讲台上都感觉腿发抖，他们坐在下边，却听得全神贯注，仿佛忘记了寒冷。大约讲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完成了这次题为“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的宣讲报告。我一讲完，县上的宣传干部和一些武警干部便跑过来要拷我的讲稿，我一看大家反响这么好，心里自然很高兴。
从札达到普兰县城有四百多公里。讲完课，已经下午，要赶到在普兰的下一个宣讲点肯定是不可能了，我们便住到噶尔的门士乡。乡上也没有招待所，找了一家藏式家庭旅馆，二楼的每个房间有四张床。我们几个男的住一个房间，刚好一人一张床。可是这床上只铺着一条薄薄的褥子，上边盖着一条毛毯，脏兮兮的，仿佛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我想着只要暖和一点，不要感冒就行了。旅馆的藏族妇女说这有炉子，把炉子生起来就不冷了。她出去提了半袋羊粪进来，往炉子里一倒，鼓捣了一阵，炉子着了起来，屋子里终于渐渐热了。我们三个人坐在炉子旁边喝着热水，没一会儿，那位藏族妇女就端来一个筒子锅往炉子上一放，说是饭好了。我好奇地往那锅里一看，糌粑、萝卜、羊肉在锅里混成一团。同事加参告诉我，这便是藏族常吃的糌粑糊糊。我舀了一勺，放到碗里，端起来喝，喝到胃里倒也暖和得很。才旺取出自己的木碗，又叫扎西去拿羊肉和饼子。扎西打开一个竹子编制的方形盒子（或叫篮子），里面是提前煮好的羊肉块。才旺说：“谢部长，吃肉，我自己做的，很环保。”我拿了一块肉，沾着辣椒面吃，味道不错就是冰得渗牙。我又拿了一块饼子泡在碗里，想来饿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这顿饭吃起来特别香。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羊粪炉子烧得旺旺的，我们赶紧收拾一下睡觉去了。没想到，天还未亮，我就被冻醒了，这炉子烧到后半夜也没人添火，早已熄灭。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把热水倒在毛巾上，随便擦了擦脸，吃完饭，便匆匆地上路了。
我们要去的是神山脚下的巴嘎乡岗沙村。巴嘎乡俗称塔尔钦，算是阿里最富裕的乡，乡上有牦牛运输队，夏天的时候还有印度、尼泊尔人来转山。这两方面的收入成了村子的经济支撑，村子人均收入较高，生活条件相对较好。岗沙村是乡镇旁的一个村子。车子到塔尔钦走了两个多小时，海拔4700米的高原，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我们一个个冻得直哆嗦，手脚发麻。上午十点多到达塔尔钦，乡干部们在值班室里等着我们，里边炉子的火还没完全上来，他们围着炉子一边搓手一边跺脚。我一看这个情形，便说：“咱先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再去讲吧。”乡干部便领着我们去了村上的一个茶馆，那牛粪炉子烧得旺旺的。老板给我们一人端上一碗热热的酥油茶，我一接过来，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一连喝了三碗，并不是渴，就只是想着可以取暖。在茶馆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终于觉得暖和了些，手脚也不再僵硬了，由于从3800米一下子上到4700米而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醒一些了。
普兰县一位藏族副县长刚好在这里驻村，便把我们带到村委会，我一进去，很是震惊。办公室旁的空房间里聚集了一百多个牧民，这样小的村子，能集中到一百多个，那必然是每家都去了人，而且他们全穿着藏装，齐刷刷地等在那里。藏装相当于他们的正装，是喜庆的日子或者正式场合才穿的，可见他们对这次宣讲特别重视，都想听听党中央关于西藏发展的最新声音。这些百姓有座的坐在凳子上，没有座的干脆坐在地上，听得非常认真，不时传出掌声和笑声。村民们都不懂汉语，翻译的难度较大，我讲一段那位副县长翻译一段，才旺再加以补充。我给他们讲胡锦涛同志曾经在西藏工作过，对西藏很是关心；新一届的习近平总书记祖籍是陕西人，陕西和藏族的交往历史悠久，从文成公主便开始了，有着深厚的民族感情，他们会更加关心藏族的发展，关心藏族的老百姓。我提到十八大报告文件中国家要加大对边疆地区、民族地区、贫困地区的支持力度，阿里恰恰就是这样的地区，必然会受到重视。讲课的过程中有很多村民不断往屋子里挤，他们不顾天气寒冷，甚至直接盘腿坐在地下，或许就是为了看一眼援藏干部，听一下党的声音。看着老百姓那样热情，我也是精神充沛，忘记了缺氧，完全脱稿，一直讲到十二点多。在内地，或许我们会觉得这样的宣讲形式大于内容，会觉得所谓的感党恩很空洞。当我在阿里高原对着那些淳朴的藏族同胞，看到他们认真专注的表情，听到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断断续续的描述，面对尽管天气寒冷却不肯离开的村民，我真切地感觉到，藏族老百姓对党和政府满怀感激和热情，是真诚拥护和信任的。
十八大宣讲活动开始
这场宣讲结束，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离塔尔钦三十多公里、圣湖边上的霍尔乡，为霍尔乡边防公安和帮仁村做了两场十八大精神辅导报告。我们来到霍尔乡边防派出所的饭堂里，在玻璃暖棚里进行宣讲。我讲课刚好面对着太阳，尽管是冬天，但暖棚对着太阳，耀眼得很，我只得掏出墨镜戴上。那阳光烤得我满脸发热，我只能一边讲一边不停地喝水，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连着讲了两堂课，我感到胸闷气短，头重脚轻，但是没有时间休息，我们要连夜感到普兰。我们的车沿着圣湖边前进，看着窗外那碧蓝的湖水，爽心悦目，令人振奋，身上感到轻松了许多。
一路心情舒畅地到达普兰县城，谁知道这县政府的招待所里竟然没有电，零下十八度的天气，实在冷得不行，我想再找个条件差点但暖和的地方住。我们在街上转悠，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私人宾馆，跑过去一看，门都锁了。12月份，很多做生意的人早都回老家了。我们又转了很久，所有的私人宾馆都已经关门，就只剩刚开始安排的那个县城招待所。我当时头都蒙了，这可怎么办，万一冻得感冒，明天可怎么宣讲？
才旺说：“不然去我家喝点青稞酒暖和暖和？”我一想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扎西也在旁边跺着脚连声称好。我刚准备走，转念又想到，万一喝了酒刺激到嗓子，影响到明天的宣讲怎么办？保险起见，我还是不要去喝酒了。
这么一想，我就只能说道：“算了，明天宣讲我还得先准备一下，我回招待所，多要床被子，你们去吧。”
“谢部长，你不去，那我可跟着去了。”扎西说道。我点点头，他们都跟着去了才旺家。我独自回了招待所，以前来过普兰几次，这边有五个援藏干部，每次去都有他们照应，现在他们回内地了。天又冷，看着周围冷冰冰的雪山，原来总是感叹“雪山环绕”的美景仿佛失了情致，只觉得心里难受异常。但是再冷，这讲课的任务还是一定要完成的。
我想了一会儿，便跑到县城最大的商店，买了一个热水袋，然后回到招待所，跟服务员要了些热水，灌满暖水袋，往被窝里一塞。又去借了一床被子，脚蹬着暖水袋，坐在床上开始看明天宣讲的稿子。为了把课讲好，我准备结合普兰发展实际，把讲稿再改一改。勾勾画画，一边看一边思考，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我一看，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完善，便赶紧问服务员要了几根蜡烛。我在床头点上蜡烛，一直看到十一点多，总算差不多满意了，已是又困又累。我把三床被子都盖上，又给暖水袋换了水，便钻到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果然还是冻醒了，牙龈也都充了血。我想着这好几天都没办法刷牙，总不能就这样一副落魄的样子跑去讲课，便跑到街上买了牙具，刷了牙。又简单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打起精神，吃了早点就赶到县政府大会议室。
我给几百名机关干部宣讲后，下午才旺又把附近村上的农牧民、寺庙的僧人召集到一起，讲了一场。离开普兰时，我的十八大宣讲工作告一段落。
从札达到普兰，我个人宣讲了七场次，听讲的干部群众有三千人。宣讲十八大，在援藏团队中回家探亲晚一些，休假时间短一些，但能够及时把党的声音传播到基层农牧区，觉得有一种成就感，而且体会到冬季在阿里工作更加艰辛。
这次宣讲覆盖阿里全部一百四十个行政村，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圆满完成任务。严冬季节，在雪域高原下基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海拔从4300米到3800米，再到4700米，落差很大。盘山路上常有冰雪覆盖，颠簸行程几千公里。条件艰辛，但参加宣讲的援藏干部们在零下十八度的夜晚，都能克服高原缺氧、停水停电、食宿不便的困扰，满腔热情地将十八大精神传输到基层广大干部群众中。据初步统计，地区宣讲团成员在札达、普兰、日土、噶尔四县及地直单位宣讲三十余场次，听众达五千余人。其实，我们只是宣讲时去这些村子，而那些基层干部和农牧民，却是长年累月待在那些偏远的地方，经常过着没水没电的生活，他们所受的艰苦是我们的好多倍。（本文选自《雪域阿里》）
编辑：秦一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