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一段时间内卷入故里之争的地点,可以归纳出“大省小城”的特点---屡屡参与竞争、乐于曝光的多是地处文化大省但缺少知名度的小城市,如选秀一样,它们要的就是借此“出位”。通过争赵云故里的激烈对抗,河北临城和正定果然一夜成名。
然而无论是提高知名度还是优化环境,最终动力都来自于经济利益驱使。天津历史学学会理事裴钰就认为,故里之争是区域经济竞争的必然结果。他习惯用数据说话:“黄帝故里”之一的陕西黄陵县在“十一五”期间,旅游业年均递增27.2%,远超过当地其他产业(工业年增7.7%,农业年增9.3%)。”
山西临汾市尧都区靠着“帝尧故里”,其旅游门票收入已由开发前的每年7万元提高到现在的千万元。
某网站曾发起调查:“你认为名人故里争议事件层出不穷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答案中,“巨大的商业利益”位列第一。
各城市的旅游规划真的“看上去很美”。
根据《南阳市文化产业发展规划纲要》,该市计划打造“卧龙岗文化旅游产业集聚区”,预计2012年,集聚区文化旅游综合收入将达到4.15亿元;2015年,将达到14.35亿元。规划期末,集聚区文化旅游产业从业人员将达到两万人,带动社会就业8万人。
但靠古人营销城市并非没有代价。湖北随州“炎帝神农故里名胜风景区”、湖南株洲“全球华人炎帝文化景观中心”项目,计划分别投资4.4亿元和100亿元,而这两个地级市2009年的财政收入分别是17.5亿元和100.33亿元,上述项目就要占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甚至全部。两个项目分别占地3000亩和2970亩,对于人均耕地只有0.87、0.85亩的湖北、湖南省来说,这3000亩地,相当于3500多人的耕地面积。
“争了故里,才好圈地砸钱。如此大的投入,占用这么多原本稀缺的土地资源,经过了哪些环节的论证,经过了哪些部门的审批,不得而知。”陈勇质疑。
从2003年到2008年,河北巩义为了打造“杜甫故里”,强迫当地村民四次搬迁。有人慨叹“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甫精神与这样的城市如何匹配?
河南中牟的“官渡古战场”景区,于1993年投资1680万元建成,1999年景区收入为38981元,2000年跌到10616元,2004年后,门票收入每天不足30元,游客不到两人。
2008年山东说要投资300亿元在济宁建“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遭108位全国政协委员签名反对,甚至被公众批判为“宁可300亿拜鬼,不肯拔一毛利民”。
“文化铺张的场面美学”
一个寂静的山谷,一间始建时间相当于元代的修道院。登上油漆斑驳的楼梯,游客会发现一台电视机孤零零地播着flash,讲述13位修女饥荒年代在这里收容逃荒者的故事。这是一处英国“景点”。
“中国游客觉得不可思议。”刚探访过该景点的喻学才说,因为中国人看多了“大投入生产出的大文化”。动辄数个亿投入旅游文化项目,即使在一些贫困地区也不鲜见。河南鹿邑花2亿为老子修明道宫和太清宫,安徽涡阳建一个老子骑青牛铜像就花了120万。
对此,中国艺术研究院学者吴祚来下定义为“文化铺张的场面美学”:当代人有时想动用自己的财富与实力,来打造场面宏大的古代文化价值。但人们看到的只是铺张的建筑样式,绝非古老而永恒的核心价值理念。
喻学才也有类似体会:就像京剧只有“一桌二椅”,舞台上东西越多,戏剧精神就越少,艺术也就越少。“何必要把真牛赶上舞台呢?”他认为,重视传统文化并不一定要把汉唐建筑都恢复起来,大兴土木往往是最笨、最假、最劳民伤财的做法。
陕西作家陈忠实在谈到西安时曾说:历史不应该是这座城市发展的资本---有点可疑的资本。
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主席王石表示,大家一拥而上争夺名人故里,充分说明我们的文化创造力严重不足。表面上看是民族自豪感的体现,实质上是文化自卑感的阴影。
跟中国文化铺张的“场面美学”形成最直接对比的,是刚刚游到上海世博会的丹麦“小美人鱼”,个头儿不到1.8米,却被丹麦乃至全世界视作瑰宝。
官员在政绩压力下的“偷懒心态”
喻学才曾经为浙江某个国家级风景区做规划,并根据景区特色作了宣传主题曲。送给当地政府审阅时,正赶上主管官员从美国拉斯维加斯考察回来。“可以用拉斯维加斯的曲调嘛!”一句话搞得喻学才哭笑不得。根据他的观察,照着西方的葫芦在中国画个瓢,似乎是不少地方官员在规划和设计城市形象时普遍选取的“捷径”。
所以他乐观地相信,一轮轮名人故里争夺战或多或少会有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但不可回避的事实是,争名分、攀祖宗的古人经济和文化铺张背后,不可或缺的仍然是领导意志。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殷墟考古队队长唐际根认为,地方政府参与名人故里之争,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有可能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二是借此提升本地知名度;三是通过对遗址和名人故里的修整,优化当地环境。而这三个方面都是可被列入政绩考核的指标。
对于历史资源的争夺,表象上是为了促进当地经济的发展,但实质上反映了政府官员在政绩和GDP的双重压力下,既缺乏创新能力又渴望一蹴而就的偷懒心态。裴钰认为,破除“懒政思维”迫在眉睫。
那么,城市旅游规划到底要向传统学什么?
“首先是多读书,现在的不少地方官员学历不低而文化不高。”一位参与多个城市旅游规划的文化学者如此评价。白居易营造庐山草堂,苏东坡经营杭州西湖,柳宗元设计万石亭,这些“开发者”本身就有着极高的文化素养和鉴赏水平。
当然,古人做这些设计开发,只图风雅美名,并不关心投资效益,现在搞历史资源开发必须充分考虑市场需求。喻学才说,正因如此,才要求政府领导者更精准地确定城市形象和城市定位。
旅游开发的同时不能忽视遗产保护。瑞典历史学教授巴克特曼说,欧洲争名人故里的风气也很严重。瑞典有38个地方挂着“诺贝尔故居”、“诺贝尔小屋”、“诺贝尔学堂”等招牌;法国巴黎有三处巴黎公社社员墙;在德国,歌德有两个故乡,马克思有三个。
同样是为了吸引游客,但与中国不同的是,他们争的不是这些大师的故里何在,而是竞争谁对他们的遗迹保存得多、保护得好。而且,他们也不会动用纳税人的巨额款项率意而为,修建一些莫名其妙的仿古建筑。
清代,襄阳和南阳就为诸葛亮出生地争得面红耳赤。时任南阳知府的顾嘉衡以一副对联劝勉双方:“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面对古代官员的如此襟怀,今天那些为政绩搞故里之争,为此不惜拿小学生当道具的领导难道不感羞愧?”陈勇说。
江油执拗地喊出“绝不分享李白故里”,让喻学才感到无奈。他说,“黄州赤壁”特色在苏轼的二赋一词,即“文”;而“蒲圻赤壁”则以《三国演义》中传说故事为特色,即“武”。“一文一武,联网推销,来个双赢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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