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教育问题,因2011年频发的校车悲剧而凸显,校车事故的背后,是农村学生上学的路越来越远。而“上学难、上学贵、上学远”的现象背后,则是持续了十年之久的农村学校布局调整,俗称“撤点并校”。5月18日,来自全国的专家学者举行“农村教育办学布局调整研讨会”就这十年进行反思:这项政策给农村到底带来了什么?
“你能让你的孩子在山里走3个小时去上学吗?”杨贵平坐在发言席上,面对一排排的教育界专家说,怒不可遏。
20多年来,这位早年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在美国生活了40年的老太太,足迹遍布了中国云南、贵州、内蒙、河北、宁夏等10多个贫困农村的学校,见证了乡村教育在“城镇化”过程中的衰败。
不久前,她在云南一个贫困县遇到了一群孩子,这是一群让这位老人心碎的群体:“她们背着干粮走3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夜晚留宿在学校,可山区学校只有男老师陪寝,带的都是女孩子,这些学生的安全到底有没有保障?”
杨贵平的眼眶有些红了,她瞪大了眼睛,拍着桌子说:“十年了,撤点并校政策给农村带去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是不是到了该停一停的时候?
村庄没了学校
走向消亡是迟早的事
上个世纪80年代起,杨贵平就对中国农村的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关注的是30年后甚至更长时间里,这群孩子对中国社会的影响。
她曾从孩子们浓郁的乡土情结中看到了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从小就与泥土为伴,帮助父母干农活,和弟妹一起上山砍柴、喂牛、养猪,在烧柴火的锅里做饭,在属于自己生长环境和传统的地方长大,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地度过童年。
但是,在课堂上孩子们却学到的是对城市生活的向往:“老师们总是教导这些孩子,农村是多么的贫穷,一切是多么的落后,有出息的孩子应该去城里,没出息的才会在家种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家长们希望孩子长大后,离开农村,永远不在田间劳作。从上学开始,家庭的一切重心都在孩子的教育身上,为了孩子,他们可以背井离乡,放弃一切。
山西黄河边一个小村庄的故事让杨贵平感触颇深,村子里原来有100多户人家,有一所小学。7年前,学校被撤并了,孩子们需要到离家十几公里外的中心小学去上学,短短两年间,就有30多户家庭搬走了,土地也开始荒废起来,留下的都是最贫穷最没有能力的家庭。
而一所农村小学不仅是几间校舍和几位普通话不好的教师那样简单,它曾一度是村庄的中心,它的希望和灵魂,“一个村庄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孩子,就没有了灵魂和生机,走向消亡只是迟早的事。”杨贵平忧虑地说。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最新资料显示,1997年-2006年,村庄数量的减幅达到了13.85%,村庄学校的减幅却为45.33%。而更大规模的减幅来自2001年国家实行“教育布局”调整之后。
对于家长而言,与其走几十公里的山路让孩子去中心小学,还不如直接带孩子去教育资源更优越的城市。
让杨贵平更痛心的是,10年寒窗之后,农村孩子能考上本科的不足10%,但这些孩子的生长经验已经被“城市化”了,他们很难再回到农村。
“这些孩子,这些父母,和那些走向衰落的村庄,他们的未来在哪里?”杨贵平问。
5800万留守孩子
你能想象他们的人格状态吗?
“家庭有能力的孩子都去城里上了学,留下的是最贫穷的家庭和他们的孩子。”这是北京西部阳光发展基金会秘书长梁晓燕从事农村支教这十年来的最大感触。
根据中国妇联统计,我国目前有留守儿童5800万人,占到了全国儿童数量的28%。另一项来自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是,2011年中国大陆总人口为134735万人,城镇人口达69079万人,乡村人口65656万人,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
而在农村留守的这部分孩子的辍学率十分惊人。
梁晓燕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前不久,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找到她,问她:“你知道中国农村教育的真实情况吗?”
原来,这位教授在四川某县考察时发现,有个村庄的辍学率很高,校长说:“确实是有1/3的孩子辍学。”教授不信,他和同行的老师们询问了4个村庄后,结果证实有70%的孩子辍学。
“撤点并校后,在这个村庄10公里的地方,有一所小学,但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行政区划。孩子们必须去20公里外的一所小学上学,这是这些孩子辍学的主要原因。”梁晓燕说。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雷万鹏的实地考察也让这个话题沉重起来。近期,他去山西石楼县进行调研,在一个小规模的农村学校,一个班只有3个小孩在这里读书。他询问了三个孩子的家庭背景:有一个是因为父亲出车祸,母亲外出打工没法带,老人带孩子;另外两个仍然在教学点上学的孩子,都是因为家里贫穷。
“如果你把教学点拆掉,这三个孩子一定会辍学。”雷万鹏说,“撤点并校的十年,我们忽略了这部分孩子,没有家长愿意孩子辍学,只是他们无力负担。”
更重要的是不可预见的社会心理代价,和失去安全感自信心的一代人。敏感、冲动、恐惧、孤独、沟通焦虑、学习焦虑,这些都是留守儿童、寄宿学生常见的心理障碍。2008年4月,REAP(农村教育行动计划)项目调查发现,在10所陕西寄宿学校的2000多名1至5年级学生中,9.3%的学生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2.7%较为严重。
梁晓燕说,“当我们社会发展以城乡二元作为代价时,付出代价的就是这样一代人了。你能想象未来这一代人的人格状态吗?”梁晓燕说,“有时候,想想未来就后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