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不足一米的刘恩翠喜欢照镜子。三年前，她从市场上花两元钱买了一个小圆镜，没事就照照，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就觉得好高兴。前不久，镜子的底座摔掉了，用别的东西支撑着，还能用。最近，她又花了12元买了一对耳环，照镜子的次数更频繁了，因为丈夫最近要回来了。

　　十几里长的大南沟里住着不到10户人家，一条弯曲小路顺着河道进到山里。矿产资源匮乏的小山沟里，见不到大卡车，小车司机也要按照农用车轧出的痕迹缓慢行驶。交通、通讯不便，进沟的外来人极少，平时村民们也很少串门。

　　尽管很少见到人，刘恩翠每天仍要对着镜子将上衣用力往下拽，遮住失去的双脚。母亲说，女儿就是喜欢“臭美”。

　　没穿过连衣裙的女孩

　　在山里生活了34年的刘恩翠，几乎没离开过佛坪县长角坝乡龙草坪村大南沟组。刘恩翠一岁半的那年冬天，大人们在地里干活，她和4岁的姐姐在家烤火时不慎烧着了鞋子，鞋子连着上衣，姐姐赶紧帮忙脱衣服，可脱到脚腕处却卡住了。着急的姐姐跑出去喊人，当大人赶到时，刘恩翠的双脚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最后，被送往医院做了双脚截肢。从此，刘恩翠再也没能站起来，至今也没穿过女人最美丽的连衣裙。

　　童年的刘恩翠几乎是在地上爬行。上小学时，母亲有点发愁，总不能每天爬着去学校吧?大哥想了个办法，找来车轮胶皮，剪出一小块绑在妹妹膝盖上。这个办法还挺奏效，只是“走”起来膝盖剧痛，鲜血直流。

　　在牛圈里做了新娘

　　刘恩翠14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镇巴县的小伙子，叫曾光全，和她同岁。曾光全12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又患了精神分裂症。两年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大南沟给当地一家种地，主人只管吃住，不付工钱。

　　转眼间，刘恩翠长大了。母亲一直惦记女儿的婚事，可谁又愿意娶个失去双腿的女人呢?有一天，母亲看到在地里干活的曾光全，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招夫上门，虽然小伙子没多少文化，但人长得结实。于是，在长辈们的撮合下，憨厚的小伙子答应娶刘恩翠。

　　小两口的新房是刘恩翠的母亲准备的。家里的牛圈打扫一下，再在墙上糊几张旧报纸，就算新房了。

　　1992年腊月，刘恩翠嫁给了曾光全，结婚证上没有照片(路太远没照)，也没大办酒席。小伙子并没将这个喜讯告诉精神失常的父亲，只是和刘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炖了十几斤土豆下酒。曾光全干活的那家主人为了表达心意，在县城里买了两盒饼干、两瓶酒、两包点心;按乡下规矩，要送6样礼，六六大顺，图个吉利。

　　刘恩翠以前从没想过嫁人，因为“谁会娶个废人呢”?因为行动不便，她做什么事都比正常人要慢半拍，家里设施也都矮一截，不然就无法做饭洗衣。但结婚18年来，曾光全从未嫌弃过她，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山里没平路装了假肢“走”不成

　　结婚的第二年，曾光全带刘恩翠去西安装了假肢，这是她第一次到大城市。看到很多腿部残疾的人坐着轮椅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刘恩翠羡慕得不行，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生活在城市该有多好!假肢1200元，还真管用，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可一回到山里，就彻底失去了作用，因为根本找不出一块平地来享受它的便捷。

　　刘恩翠的家住在河对岸，中间没有桥，平时要踩着卵石过去。2002年，陕南“69”洪灾冲毁了许多良田，河道更宽了。过了河还要上山，山虽没华山那么险要，但坡度太陡，又没台阶，连正常人上去也要小心翼翼，对刘恩翠来说就更艰难了。

　　长年累月，她的双腿已经在地上磨出了两条直线。直线的那头，就是她的家。找她家，路面倒很好识别，看不到脚印，顺着两条直线走，就能找到。

　　说到家，起初就是娘家给布置的那间牛棚。牛棚的光线实在糟糕，仅有一束光从屋顶的窟窿里射进来，照在石槽里。尽管住了八年，牛粪味仍未彻底消除。在那里，他们生了一儿一女。

　　2000年，靠着丈夫在外打工攒下的4000多元，又向亲友们借了6000元，刘恩翠在牛棚不远的地方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刘恩翠打心眼里感激丈夫，能有这个家完全靠着丈夫在外打工。随后几年，家里添了彩电、洗衣机和电饭煲，但刘恩翠平时很少用。

　　看电视每月要多花四五元电费;洗衣机容易把衣服甩坏，还不如到河里去洗。家里不宽裕，自己穿的衣服是别人送的，用的牙膏是装电话话费累计到一定额度后电信局奖励的，身上最贵的衣服也只花了40元。

　　结婚不久，孝顺的丈夫将患病的父亲也接了过来。去年，刘恩翠花600多元请人加工做了一副棺材。她说，老人就这一个儿子，如今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这样做也了却老人的一桩心事。

　　只剩一个馍也会让丈夫吃

　　在家里，刘恩翠既要照顾孩子上学，还要赡养患病的老人，这些她都习惯了，更繁重的是地里的农活。退耕还林后，没了耕地，刘恩翠硬是靠着两个膝盖跑遍了周边的沟沟坎坎，刨出了七八块加起来不到1亩的土地。虽然辛苦点，但好歹每年也有2000多元的收入。

　　虽然残疾，但刘恩翠对农作物下种、施肥、收割样样精通。7月13日，记者随同她一起上山收割荞麦，不到两分地的荞麦，她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别人迈一步，她要迈三步，每迈一步上身肢体都会剧烈摆动。整个下午都在地里转圈子。繁重的农活，使得刘恩翠的饭量特别大，每天只吃两顿饭，需要近两斤粮食才能填饱肚子，其中还包括半斤多土豆。她说，光吃细粮承受不起。

　　由于没有脚，“身高”不到一米的刘恩翠钻在玉米地里，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影。下地她最怕蛇咬，因为腿不方便跑不动。

　　73岁的老母亲说，姊妹8个，恩翠在家中排行最小，虽然小女一家的生活条件不好，可小两口感情很好，从未吵过嘴。只要丈夫打工回家，女儿都会尽做媳妇的责任。两人生了一儿一女，管教孩子，下地干活，家里的事基本上不让丈夫操心。

　　刘恩翠总觉得，残疾的她亏欠丈夫太多。她说：即使家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馍，也会让给丈夫吃。

　　丈夫这次回来前后只待了4天，一家人刚团聚，转身又去了山西。这回是去背木头，原先打工的煤矿刚出了事，他也不敢再干了。

　　采访间隙，刘恩翠不好意思地问记者：“听说城里的女人每天都用牛奶洗脸?”她看电视上，广告里的城里女人，在白色的液体里沐浴，然后皮肤就很白。记者告诉她，那不是牛奶，是洗面奶广告。

　　刘恩翠说，如果有人可以帮她在城里找份工作，她就能挣钱也去买一瓶洗面奶，感受一下做女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