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警杨戈与他的田市警务室

　　——临潼分局相桥派出所民警杨戈的故事

　　台帐

　　庙王村北王组的王卫星被人打了，案子报到了杨戈这里来。

　　正常的情况下，是王卫星打人而不是被打，因为王卫星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精神病患者。上学放学经过他家门的孩子们，被他踢上一脚、打上一巴掌，这是常有的事，家长们拿王卫星没办法。有时，王卫星下手重了，家长就告到他哥王金星这儿来：“我们不说要让他赔钱看病，但老欺负我娃你这当哥的总得管管吧?”虽然是个精神病人，但王卫星也有犯病和不犯病之分。不犯病的时候，他也有点仗他有病欺负人。可王金星态度一向很淡漠：“他都四十多岁了，我哪管得了他?我们各过各的，你们甭来找我，没用。”

　　可这次，找杨戈报案的，却是王金星。

　　这天，王卫星提着把菜刀追打村上一个少妇，让少妇的丈夫看到了。村上几个小伙子拿棍子挑落王卫星的刀，把他臭揍了一顿。伤有多重呢?鼻青脸肿是肯定的，但杨戈让王卫星去医院看看，他却不去：“我好着呢，去啥医院?”

　　“你让打人的这几个一人给我拿五百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金星真实的想法就在钱上。但杨戈还是认认真真展开了调查。

　　杨戈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分局相桥派出所民警。2007年4月，派出所成立了田市警务室，穿上警服只有八个月的杨戈成为这里的警务室民警。起初，杨戈挨家挨户在王市街道上给人发印有他联系方式的警民联系卡，有人喝着杯子里的茶，听他嘟嘟囔囔地介绍自己，连眼都不抬。相桥地处临潼、阎良和渭南三交界地带，离临潼城区有55公里远。这里人性子硬，三句说不到一起就可能抡起拳头。有回相桥派出所到王市村抓一人犯罪嫌疑人，人抓住了，却让村民围了，带不出村。老民警尚且会遇到这样的事，谁会把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新警察放在眼里呢?

　　从警务室开门那天起，杨戈就想绘一张辖区示意图。这图不光标注地理方位，还要能看出每家每户的情况。也就是说，他得建起自己的工作台帐。这就要求他尽快熟悉辖区人口，得到百姓的认可。

　　比如精神病人王卫星被打这样的事。没过多久，王卫星脸上的伤就好利索了，这能算个多大的案子?可杨戈却找了三十多人问了笔录，王金星提到的张三、李四他全调查了，张三、李四提到的王五、赵六他也都问到了，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前前后后，他花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工作做到这份儿上，尽管杨戈并没有让打王卫星的乡党赔钱，王金星也一点没脾气。

　　杨戈的工作却没有就此画句号。王卫星家里挺困难，不光他有精神病，他的老婆也是个精神病患者。他们的孩子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已经很少回家。杨戈跑前跑后，帮王卫星夫妻办下了低保。因为每月的这笔钱要通过王金星的手给他们，王金星就对这样一个结果非常满意。

　　杨戈也因此收获了庙王村群众对他的信任。当然，通过这样一起小案子，也让他庙王村的台帐充实了不少。

　　2008年夏天，王市村有个老太太过世。因为这家的儿子是个村干部，跟杨戈熟悉，杨戈就以警务室的名义送了个花圈。第二天，村上就有人议论，杨戈跟这家有亲属关系?再往村里走，爱跟他聊上几句的人就多了起来。这件事让杨戈很受启发。打这儿起，村上再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甭管认识不认识，杨戈都一定到场，并送上一个花圈。有人以为他这是做秀，送上几个也就拉倒了。毕竟，买花圈的钱派出所又不会给他报销。可谁知杨戈把这事儿硬是坚持了下来，到现在，他已经送出了近三十个花圈。

　　其实，杨戈算过账。在当地，一个花圈也就十来块钱，这钱他掏得起。关键是送出去一个花圈，就可能和一个家族拉近关系。两年光景，杨戈在他的责任区就遍地是熟人。到了饭时，只要他还在警务室工作，一定有人来喊他去家里吃饭。到了这份儿上，杨戈怎么可能不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呢?仗着年轻，对电脑熟，杨戈把台帐做成了电子版的。点开辖区示意图，村子里住了多少户人、谁跟谁家做邻居，都能一目了然。因为街道上一些门面今天开了，明天关了，每隔一段时间，杨戈还会对电子台帐做一些刷新。杨戈的妹妹在一家电脑公司做软件，现在，他正让他妹妹帮他开发一种软件。往后，只要输入辖区一个人名，这人一家子的情况、包括家里有什么大型机械、养没养奶牛都能一清二楚，连奶牛的照片都能点击出来。当然，所有这些内容，都需要杨戈去搜集，充实到台帐里。

　　2009年底，杨戈一路过关斩将，被市局作为惟一候选人推荐到省上参加全省十佳农村警务室民警角逐，并最终获得十佳。杨戈时年28岁，警龄只有短短的三年。

　　瓦盆

　　田市村靳二虎与郭建刚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以前都贩过棉花，俩人也因此关系不太对路。

　　年初，靳二虎老父亲去世。下葬这天，孝子要头顶烧纸钱的瓦盆出村，村口摔了瓦盆再埋人。可是，走在村子里，靳二虎脚底一滑，瓦盆重重地摔碎在地上。按风俗，出殡路上，瓦盆摔碎在谁家门口，就对谁家很不吉利。偏偏这是郭建刚家门口，下午两点多，郭建刚又正好站在门口跟人说话。郭建刚当然不干了，拦住了出殡的队伍，任靳二虎怎么解释都不干。

　　郭建刚家离警务室有二百来米远，杨戈带着个协警是一路跑过去的。赶到的时候，那俩人已经说崩了，双方揪住脖领子要开打，两边有人拉架，也有人在找顺手的家伙。这架要是劝不住，就可能是两个家族的一场械斗。

　　杨戈跟这俩人都挺熟。几天前，杨戈刚刚帮郭建刚给女儿上了户口。农村人居家过日子，用到户口的时候不多。孩子上小学，都是就近入学，学校也不看户口;到了升初中，人家学校要求学生要持户口簿报到，家长这才急了。办户口村上要开证明，有的人跟村干部关系不好，人家就不给开证明。要补的材料拿不来，就只能左一趟右一趟往派出所跑。王市村离相桥派出所还有好几公里，要是不清楚路数，这户口办起来还挺费劲。郭建刚女儿的户口就是杨戈帮她办下来的，他知道他跟郭建刚说得上话。

　　靳二虎呢?他爸去世，杨戈刚刚送过花圈。昨天，他们还聊过天。

　　杨戈到了，俩人不再动手了。瓦盆打了，给人家扫干净不就完了吗?如果杨戈说了这话，郭建刚一定会坚持让靳二虎当下给他把门前扫尽。可真要这样，靳二虎肯定又不会干。为啥?还是风俗。埋人之前要摔瓦盆，但摔了的瓦盆得等人下葬之后才能打扫。否则，对于办丧事这家人来说，又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杨戈虽然也是临潼人，相桥和他们家那一带又有不同的讲究。他只知瓦盆摔在了别人家门口对人家不吉利，却不知这碎瓦盆当下还不能打扫。

　　因为有人缘，就有老太太叫住杨戈，凑到他耳边告诉了他这个讲究。于是，杨戈心中有数。

　　“人家老人过世，你就理应让一步。何况，二虎又不是故意摔在你门前的。”搂住郭建刚，杨戈就往他家走：“都是些封建迷信，你是个明白人，难道还真不知道?”杨戈说的是悄悄话，郭建刚就是不高兴，也得看他的面子。这边，杨戈给靳二虎使了眼色，出殡照常进行。埋人也讲究个时辰，再拖下去，又得添不痛快呀。

　　这件丧事办过，杨戈又把靳二虎、郭建刚二人约到警务室。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又非得结个仇人呢?坐到一起，俩人也就把话说开了。

　　车子

　　2009年4月的一个晚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在王市迷了路。客运站跟前一个小超市的老板娘替他报了警。

　　原来，老汉是临潼北田人，骑车子到阎良去捡破烂，路上淋了雨，发起烧来。这一烧，老汉就迷糊了，说不清自己是谁，也说不清家在哪儿。老汉已经离家四、五天，都是好心人给他些吃喝才没倒在路上。杨戈他们出警时，老汉喝了点水，脑子清楚了一点，说出了一个村子名，又说出了一个人名。赶巧，相桥派出所的所长老张在北田当过教导员，一听这村名就说是北田的。上网再一查那个人名，居然就是老汉的儿子。老汉跟儿子分家但没分户口。杨戈他们就准备开上面包车把老汉送回家里。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一个问题：老汉那辆破旧自行车面包车装不进去。

　　怎么办?替老汉卖了吧。杨戈就打电话叫来在王市开废品收购站的乔福永。

　　“这车子最多也就值20元，看在你的面上，就25元吧。”乔福永四十多岁，皮肤很黑，像个非洲人。看在杨戈的面子上，这话从何说起呢?

　　乔福永其实是个因伤害罪坐过牢的人。回来以后，乔福永想开个废品收购站，但工商执照办不下来。还是杨戈帮了忙，他的收购站才开了张。有一次，乔福永锁了门出去喝酒，回来发现抽屉里的一卷一百多元的零钱不见了，就给杨戈报了警。杨戈马上开车过来，看了看现场，发现是有人翻墙进来做的案。收购站旁边有个网吧，杨戈进去转了一圈，就锁定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让黄毛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结果乔福永发现，他的那卷零钱就在电脑桌上摆着，连他扎钱的皮筋都没动。

　　老汉一听他的车子才能卖25元，就表示不卖了。那怎么办?面包车拉不下，只好回头让老汉的儿子再来取吧。于是，杨戈就把车子先寄存在乔福永那儿。当晚把老汉送回北田的家中，一提到那辆自行车，老汉儿子就乐了：“这车子俺爸骑了二十多年咧。上次有个收破烂的，才肯出15元呢。”既然他不打算再去取车子，杨戈就给了他25元。

　　第二天，杨戈去了乔福永的废品收购站。说到那辆破车子，乔福永又强调，车子最多只值20元。杨戈知道，这一、两年来，废品回收行情不好，尤其是废铁，卖不上价钱，包括乔福永，好些人都在赔着钱。就算他昨晚上报了25元的价，这会儿也不好真跟他要25元呀。于是，杨戈就只跟乔福永要了20元。

　　现在，乔福永跟杨戈已经达成了默契。收破烂时遇到可疑的人，他拔杨戈的手机，响一声就挂断。杨戈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这儿来。有一回，乔福永收了一副手铐，也赶快给杨戈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