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多岁的爷爷陈最美跟老伴带着6岁患脑瘫的孙子陈佳在义乌靠捡破烂、扫马路为生,棚户被拆迁了,他们不知道能去哪住?
在2011年5月9日以前,如果你用谷歌卫星地图去定位浙江省义乌市一个叫宗塘的小村庄。你会在地图上看见,一排排新建的城市小区开始跟周围山林犬牙交错,黑色的屋顶,绿色的山林。
在这条鲜明对立的交界线上,有无数个灰蓝色的小点散落其中,这些小点顺着浙江中部崎岖的山势最终被收拢到一块宽阔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灰色地带。这条灰色地带被浙江一家媒体叫做中国最大棚户区,大约700亩。
在记者手机的卫星地图上,36岁的河南农民工戴云森第一次以万米高空的角度去俯看他的家,一个用毛竹搭起的窝棚,这条灰色地带上的任意一个小点都可能是他窝棚的屋顶。
此前的十年,因为违建,这片棚户区几次被城市行政者拆掉,但拆完后住客总是又很快回流。
十年拆和建,它就这样折腾地活了下来,两千多打工者用雨布、毛竹、木板、编织袋搭建出自己简易的家。
不过,最终它还是死了,死于十年后的这场强拆。
今年5月9日的强拆被这里的住客形容成“毁灭性的”。那天,大火和挖掘机将这块地面上的附属物全数杀尽,无人的棚户区四周到处是拆掉的塑料帆布和人们丢弃的生活用品,一些棉质的旧衣遇火就着,嗖地一声化为股股黑烟,这些乌黑的浓烟顺着东风向对岸的义乌国际商贸城飘去,那是世界最大的国际商贸城。
在打工者戴云森的眼中,那个地方汇集了数以万计的生意人和浙江超过三分之一的现金流,那里和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如果陈佳能说话,他会怎么说那天的火呢?
如果6岁的陈佳会说话,他会怎么对我说那场把他“家”烧掉的大火呢?
5月9日的傍晚,火烧棚户。陈佳住的窝棚被义乌市江东行政执法大队拆掉,他被爷爷陈最美抱起放在从家中拖出来的席梦思上,他看着垮掉的窝棚被人用火点燃,大火和浓烟的画面一屏一屏地打在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瞳上。
陈佳生在河南永城,那是一个坐落在平原上的城市,几个月后他被当地卫生所查出脑瘫,如今这种病把这个孩子的体重折磨得只剩25斤,四肢萎缩,无法伸直。
陈佳的父母是永城的农民,他们习惯到位于永城北边的焦作市去打工,那里最著名的就是煤矿,但就算当一个矿工也需要找关系,作为外地人,他们没份。陈最美说,他儿子在焦作是干泥水匠的,给人造大屋,儿媳妇没有工作。
因为没钱给陈佳治病,前年,他的父母在绝望中选择去生第二胎,那一年,陈佳多了个弟弟,去年又因为父母避孕的一次意外,陈佳又多了个妹妹。陈最美说,一下子要供养3个孩子让陈佳的爸爸选择放弃陈佳。
一天晚上,陈佳爸爸对陈最美说,“我实在养不动这个孩子了,随他去吧,如果你想要你的孙子活,你就帮我带走他吧。”
陈最美舍不得自己的大孙子就这样被丢掉,“丢了,这个孩子就活不了,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在今年大年三十,66岁的陈最美和妻子胡继云背着陈佳从河南到义乌来讨生活,因为干不来其它,陈最美就在这个棚户区边上的宗塘村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你知道吗?我的家乡都是一望无尽的土地,你见过北方的那种平原么?一望无尽。”陈最美反复说自己出来讨生活的理由,“如今化肥贵得,种地都亏本,要是家乡能养活人,我为什么来这里受这个罪。”
那天夕阳落山的时候,陈佳坐在陈最美给他准备的一张轮椅上抽搐,两只手不停地伸向天空,似乎想抓下那个快落山的太阳。
连续被拆了两个家,这是他建的第三个
拆迁过后,棚户区边上的宗塘村护村队开始派人看守这片清理出来的区域,严禁此前那些人再回来搭窝棚住,“严防死守,以免死灰复燃”。
为躲避护村队,陈最美跑到棚户区边缘搭了第二个家,结果还是被护村队的人发现拆掉。
因为自己的家连续被烧了,陈最美就跑去找自己的老板要工钱,“我不想干了,给了钱我就回老家。”老板说,“现在没钱,下个月你干完,我一起发。”
陈最美说,“老板不给钱,我猜是怕我们跑,现在义乌没人愿意干清洁这个活。”
这几天,陈最美一要不来钱,他的老婆胡继云就要骂他,“你要‘硬’一些嘛,老板又要我们干活,又不给我们地方住,天底下哪有这么欺负人。”
这个时候,陈最美喜欢背对着老婆蹲下来,一声不吭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每个月陈最美做清洁工都有1000元工资,这点钱还要扣除清洁车的维修费30元,其实只有970元。“根本不够我在周边的村庄找一间房子住,何况他们也不会租给我们这些搞清洁的,嫌我们脏。”
5月20日的正午,温度30摄氏度,陈最美推着轮椅上的陈佳朝棚户区的边缘走去,那是他第三次搭起的窝棚,这个窝棚藏在长长的蒿草之中,十分隐蔽。“工资拿到,我就走,先在他们(护村队)看不见的地方住几天。”
那几天,陈佳开始发烧,拉稀,一直昏迷。他的轮椅上插着一把巨大的蓝伞,巨伞是陈最美搞清洁时捡来的,他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巨伞绑在轮椅上,给陈佳避暑。
傍晚,陈最美佝偻着背一个人缓缓地推着陈佳到村里的卫生室去看病,现在陈佳每天都要打100元的吊针。4天过去了,陈最美每天光给陈佳看病都要花掉100元,他说,自己的钱已经剩下不多了。
在夕阳下,这片700亩的棚户区显得极其开阔,陈最美推着这辆轮椅从东头移动到西头要足足半个小时。在多数的时候,陈佳都太虚弱了,已经没法坐直身体,从侧面望去,无尽的空地上好像有一只无人的轮椅在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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