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竞选时,白一彤发表了题为《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的竞选演讲,提出要在3年内给村里做10件大事。其中包括建一个综合服务大楼、搞新农村城镇化建设、重建戏楼、修一条环山公路、解决吃水问题、发展红枣加工业、发展养殖业、办农民科技培训学校等等。3年任期结束,白一彤认为自己当年的承诺:“大的没完成,小的都完成了。”她承认,综合服务大楼、户均一套3层小洋楼的新农村建设计划“根本不是一个村长能解决的问题”,“建设红枣加工业需要引进企业投资,估计以后也干不成”。但是当本刊记者问到这10件大事提出是口号还是承诺时,22岁的白一彤说她当年真的认为自己3年里都可以办到:“榆林市的一个村就盖了个20多层的办公大楼,我盖个5层的总不过分吧?”在村委会的墙上贴着一张被称为“金钥匙”的区域规划图,名字的由来源于村小学所在地和西边的村集体坝子地连成了一个钥匙的形状。在这张规划图上,除了养殖基地,还规划了五星级酒店、游泳池、农民教育培训基地和“一彤艺术馆”。提起这张规划图,村民都只有诡异的笑容:“一个贫困县里的贫困村不要说盖不盖得起五星级酒店,就算盖好了谁会来住?”这张由白延林委托榆林市某规划公司搞的图纸花了6万元,村民们评价“只是表面功夫”。

去年收成不好,很多枣下树就烂了。图中这位村民正在晒枣
2009年,白一彤通过在其他村庄考察又有了新想法,开始在村里鼓动村民建大棚种蔬菜。“冬天村里吃的青菜都要从外面运,否则就只有储存的白菜、萝卜和洋芋,种大棚菜不仅自己可以吃,不是还能卖到县城吗?”按照2009年清涧县农业局下发的文件,高杰村要发展大棚100亩。然而这事在村里推广得并不顺利,只有一位白加元老人响应,一口气建了13个大棚。“开始我借给他一些钱,后来他又找我爸借钱,我爸为了帮我在村里尽快建起示范点就先后借给他40万元,而且他这个人从来借钱不打欠条。”2011年12月25日,白加元13个大棚中的9个因为火灾被烧毁,白加元不仅没打算还白延林的钱,还希望白一彤能帮助他从县里申请一些损失补偿,示范作用变成了村民们的笑话。“高杰村的水土气候都不太适合搞大棚种植,技术上也比较欠缺,所以村民们有顾虑,而且这个示范人选在村里口碑本来就不太好,大家信不过的。”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大棚蔬菜的推广想法也从白一彤脑子里吹过去了,她的理由是:“村子离县上要一个小时,供应市场怎么竞争得过县城周边的村子?”于是,新的任期里,她的新想法是大力发展养殖业:“种枣树要看天吃饭,搞养殖收入就比较稳定了。”然而这个以土坡和河滩地为主、80%种植枣树的村庄连口粮都要买,如何解决饲料问题又会是个难题。
环山公路、戏楼、公用厕所和村民文化广场是3年里村子最惹眼的变化,2009年一上任白一彤就组织百余名村民上山修路。全村的枣树都在山上,每年可以产100多万斤鲜枣,但是由于山上行动不便,秋收时村民们只能用背篓背下山。环山路修好后,村民的机动三轮车可以直接上山运枣。按照白延林大致罗列的账单:修建戏楼90万元,两个公用厕所17万元,48公里环山路200万元,两个水坝50万元,这3年村子组织村民活动、秧歌、农民运动会支出约50万元,安装路灯36万元,再加上给白加元的40万元等,白家总计给村里投入了有500多万元。由于没有账目明细,这些数字尚需仔细推敲。从本刊记者的实地观察,村民文化广场不过是个6亩左右的平整土地,根本没有白一彤接受采访时提到的58亩之多。“从清涧县城开车一个小时到高杰村不过40多公里,一条路在村里要转多少圈才能够48公里?环山路充其量只有20公里,而且只是把原来的小土道展宽夯实,并没有铺路。”但按照村民们的估算,白家在村里的投入两三百万元肯定是有的。
虽然对白家账目存在种种猜测,也有村民为很多钱花得冤枉而心疼,但毕竟是白家自己的钱,村民们的不满主要集中在3年里村集体账目仍然不公开、吃水问题没解决和低保指标等利益分配上。关于账目,白一彤并没有给出足够有力的理由,水的问题则超出了她的能力。她告诉本刊记者:“我到县里相关部门去申请,结果县里的文件上讲1999年高杰村就已经拨款完成水利改造,成为有自来水的村子了。”村民于是仍只能到集中取水处挑水,水也是附近山中的泉水依靠高差流下来的,“有些还是高氟水”。即使这样,有些取水点一到冬夏两季还会经常断流。3年里白一彤了解到跑县里各级部门办事的不易,到北京参加培训时还不忘跟中国扶贫协会会长胡富国拜托此事。
评低保让白一彤深刻认识了农村的复杂性,她自己坦陈,这也是认识最深刻的一段经历。按照占人口比例15%的规定,高杰村的低保指标有150个左右。按照白一彤的意思要召开村民大会搞集体评议。“我坚决不同意,告诉她这么搞的话真正需要享受低保待遇的人根本得不到名额,当时她还不听,跟我吵。”郝世雄有30年的乡镇工作经验,他建议白一彤先评出特困户,再评出病、残户,剩下的名额分给各个门头家族。“村里是讲究人情和家族势力的,真正的穷人很少会被想到,过分追求过程的公平,只能导致结果的严重不公平。”2010年,白一彤收村里的土地承包款遇到阻力,最后只能向镇政府寻求帮助。镇干部进村后找到不肯交承包款的村民,只说了一句:“你不交土地承包款,那你的危房改造也不要报了,报了镇上也不批。”白一彤茅塞顿开,2011年,她用3天就把本村的土地承包款收完了。2011年上级又给了高杰村18个低保补助指标,再三思量后,村委会全部给了80岁以上的老人。虽然还会有人颇有微词,但白一彤已经开始了解基层工作中人情关系、利益关系的微妙权衡。
父亲与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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