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生活(liveintruth)是不久前逝世的捷克政治家、戏剧家哈维尔的一个重要观点。这个观点传入中国以后,已经成了理念性的东西,属于喊一嗓子,能呼啦啦感动一大批人的那种。可是,我总觉得咱这儿有个特点,就是什么东西来了以后都会变形。从春节前到现在还没停歇的“质疑韩寒大戏”,倒真是让我等看到了历史确有重复一面,甚至是重复N次的多面。更有意思的是,无论是用数理统计证明代笔的IT界明星,还是闷不做声暗地拉偏架,告知公众警惕商业文化侵蚀纯良心灵的公知们,常常自称哈维尔信徒,都在呼吁大家过“真实生活”,强调“真实比自由更重要”。
一个口号折腾到这份儿上,而且扑通通水花四溅的,还都是些哈维尔的介绍者、翻译家、思想知己,真不知道哈维尔地下有知,会不会羞愤地跳起来。这次所谓质疑韩寒事件,我觉得可以称之为中国版的中世纪寻找女巫事件,之所以能搅出这么大一局,和对哈维尔的观念的理解能力低下有着内在的密切关系。
鉴于韩寒的事情水太深太浑,而且已经吸引了众多浑水摸鱼者、捞泡泡者、裸泳者,我就不掺和了,反正,潮水退去,谁没穿内裤,大家都能看得到。所以,有精力,不如琢磨下这个话题:怎样才是真实生活。
照我猜,哈维尔如果生在中国,肯定会成为不少粉丝们批评的对象:太插科打诨不正经了。革命胜利之后总不穿西装,纠集一帮狐朋狗友把腿跷在桌子上商量国家大事也就算了,革命时还居然干出了一边起草纲领性文件,一边跑出去参加爵士舞会、朗诵滑稽诗歌取悦庸众的事情,这难道不是不可救药吗?
哈维尔的故事里面,有些细节特别有趣,比如,在牢里的他只被允许给妻子奥尔嘉写信,而且他每周只能写4页信,只能写家常琐事,并且特别规定:语言不能有幽默感。我们都清楚,哈维尔是搞荒诞戏剧的,不许幽默对一个写作者而言,又是一种怎样的荒诞?随后的历史证明,当革命真正到来:“布拉格几乎所有那些用得上的地方——建筑物的墙、地铁车站、公共汽车和电车的窗玻璃、商店橱窗、路灯杆,被难以置信的巨大数量的标语标志所覆盖,它们的口气却是轻快的、讽刺的。在这个严肃的斗争的核心,仍然居住着激越的感情。”
拥有反抗力量的真实生活,并不是如某些人想象那般仇视日常生活,不能搞赛车,不能泡妞,不能一边赛车泡妞一边写博客,不能买房子,不能体会自由生活,恰恰相反,所谓真实生活,是在现实形态中,形成于被规训的生活相对应的同构生活,或者说是一种自由生活。
即便不可能,也要培养一种想象力,一种关于自由生活的想象力,而不是依据抽象的反真、反善、反美以及反智,将这种据说有些鄙俗的生活视为毒瘤。
看过一张哈维尔葬礼上的照片,送葬人群里有个姑娘拿着一把钥匙。钥匙在捷克历史上有特殊意义,当年民众聚集在广场上,手拿钥匙要开启新的生活之门。如果真有一把钥匙,你是愿意把它交给庸众,让庸众们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消费大众文化产品,喝垃圾饮料吃垃圾食品,还是把钥匙掌握在少数精英或自认精英手上,每次给庸众一点点必需品,用这种方式把大众引向一种他们所认为高尚纯洁的道路呢?
(谢勇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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