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下的房子
房租加上吃喝,孩子的学费和资料费,一年至少要4000块,就是那样糟糕的房子,再不租都没了
榆林市子洲县的许多农村小学都是在1999年“普九”期间,由县、乡、村集资兴建的,如今多成“空壳”,一端是因为师资的大量流失,另一端是学校的撤并。
2000年以来,据教育部要求,全国范围内陆续开始进行撤点并校,凡是10人以下的乡村小学、教学点,一律予以撤销或合并。据陕西省关于农村“税费改革”中关于调整农村中小学布局的规定:“平原地区逐步撤销学生200人以下,走读半径不超过2公里的初小及教学点。从2002年开始,在坚持“以县为主”管理体制下,陕西省将中小学布局调整,子洲县所在的榆林市现有1702所学校,比2007年减少了374所。
撤校并点的过程中,子洲县三川口镇的小学也越来越少,“好老师都走了”,孩子要到镇上和县城区念书了。
“那么小的碎娃娃,我们只能跟上,孩子到哪念书,我们就到哪打工。”曹子利和媳妇蒋爱萍跟着女儿曹慧先是到双湖峪镇租房子,然后又到了子洲县城,租住在3·10事故中的房子。蒋爱萍给孩子做饭,曹子利揽活挣钱,拉沙子,跑三轮,还要照管家里的几亩地。每个月房租加上吃喝,孩子的学费和资料费,一个月下来,怎么也要300多块钱,一年至少要4000块,“就是那样的房子,再不租都没了,县城房子紧张,抢手得很。”
这个房子还都是孩子妈妈蒋爱萍看下的,一个月120块钱,已经是县城附近便宜的了,县城的楼房租一年要七八千到一万块,就凭地里那点洋芋和丈夫打零工,连房租也交不上。而最终是这个挑选了很久的房子,让她母女俩与亲人阴阳相隔。
“山陡,土松,下面就是河,那哪里是盖房子的地方?”在子洲县城开出租车的李泽庆,四五年前是挖窑修房的匠人,进城找房子的时候,就来过现在出事的楼房看房。这里被当地人称为“塌土湾”。
根据榆林市安监局的记录,2007年子洲县曾有针对性地对128个地质灾害点加强了监控措施,投入70多万元进行隐患治理。在2008年的防治方案中,地质灾害发生区预测也曾经提到子洲县。2009年榆林市政府下发过《关于印发2009年地质灾害防治方案》,子洲县依然是重点区域。
3·10事故发生后,国土资源部应急调查组在调查报告中指出:“灾害点地形地貌及岩土体工程条件易于发生崩塌。灾害点地形高陡,原始坡度为58度,岩质为砂质黄土,孔隙度大……近期气温变化大,融雪渗水及冻融是崩塌的主要引发因素。”
在原始坡度达到“58度”的陡坡上修建的房子,下面就是大理河的河床,这样的屋子是怎样修建起来的?出事的窑洞和房屋,大多数属于一位叫曹英的房东。县委国土资源局的办公室人员说,新一届领导是2009年换上来的,之前的审批情况还不清楚,正在调查。
根据国土资源部应急调查报告,房东曹英的窑洞建于1999年,房屋建于2002年。滑坡事故后,曹英一直没有露面。在当地老百姓的印象里,她是当地有名的“能人”,“路子很广”。
一位当地乡亲说,在曹英的这些房子附近,他搭了一个石棉瓦棚子,就被政府相关部门罚了一千多块钱。2008年,子洲县槐树岔乡发生了一起山体滑坡事故,导致6人死亡。此后,子洲县政府曾经在全县范围内展开安全隐患排查,而且有县上的主要领导也注意到了石沟的这些房子———也就是这一次山体滑坡后被掩埋的房屋,但最终不了了之。
“别人盖起了房子,我们就敢住。命,都是老天给的。”虽然看到屋里的墙都裂开了口子,但张海艳还是在2005年花4万多元买下了一个小套间,“这便宜,适合我们农村人住。”他的儿子张凯,滑坡事故发生前在学前班病退,很快就够年龄上小学了。
租了房子住下之后,常有脸盆大的土块从山上掉下来,砸在楼道里,幸存下来的郭勇霞就曾经常警告孩子:“不准在楼道里玩!”土块常在黑夜里落下来,常要用盖房子的手推车清走一两车。
凌晨灾难
“我看见……别人家娃娃从学校里走出来……我们家娃娃没了……”曹子利话不成声
3月9日晚上,张明富祖孙三个都在炕上睡下了,手表还是爷爷张明富手边上。3月10日凌晨1点10分,巨大“轰隆”声在头顶上响起来,“像过年的大鞭炮声音,又像炸药爆炸———这咋了?土塌方了!”张明富没有以为这是地震,“我们住的地方危险,肯定是土塌下来了,一节一节就倒下来。”
爷爷立即推醒两个孙女:“快到墙角上去。”住在一楼最北边的这个屋子已经被塌陷下来的楼层埋起来。沙子、尘土、炕灰、煤炭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爷爷摸到只有床这边有点空隙,他摸到一个通往邻居家的墙洞,才带着两个孙女钻进邻居郭勇霞家。郭勇霞的丈夫带着亲戚,在墙壁外面打洞把人救了出来。
曹子利一家没有这么幸运。3月10日早上10点多,闺女曹慧和她妈妈蒋爱萍被挖出来的时候,是村上的人帮着看的,脸已经砸坏了,只有衣服认得出,女儿还穿着睡觉时的衣服,花道道线衣,红线裤,曹子利不敢看,可听到别人这样告诉他,就像被一根棍子夯在脑袋上,一下坐到了地上。
3月12日,曹慧和她妈妈蒋爱萍从县城拉回来,就要埋在村子上头的黄土坡上。几辈人要走出去的黄土地,现在成了闺女葬身的地方。三天了,曹子利还是说不出囫囵话。
“我看见……别人家娃娃从学校里走出来……我们家娃娃没了……”37岁的他只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每天上学要走路,懂事的闺女曹慧一直没有开口要自行车,在县城读了半年书以后,12岁的闺女才说:“爸,给我买辆自行车吧,上下学快些。”爸爸给她买了一辆红的,放寒假就带回村子里了,这是闺女最宝贝的东西,3月份开学还没有来得及带到县城去。
幸存者郭勇霞记得那些山上头掉下来的大土块,每次打扫的时候,楼上的那家女人也在打扫,她总说:“命是老天给的,老天有眼睛,会保护我们的。”可是黄土塌下来的时候,那家女人和孩子都没有爬出来。最后,躺在病床上胸椎骨折的张海艳把一切还是归结成命,“都是命,是老天给的命。”塌方后,他唯一记得是黑暗,没有光,一块门板压在他身上,他不停地喊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张凯———张霞———张凯———张霞———”喊了三个多小时后,他的嗓子终于哑了。
3月12日,县里救援的铲车还在挖那些埋在土里的人,房子里还在掉土,16岁的张润润还躺在医院里睡觉,她的爸爸张占成就顺着邻居家的墙洞爬到那个被当成家的窑洞里,东西几乎都被埋了,他只拿出了孩子的几件衣裳,“娃要上学,没甚替换。”
部分死难学生和家长名单
曹艳艳17岁,子洲实验中学母亲杨秀萍41岁
李秀15岁,子洲二中初二父亲李三平等共六位亲人
马宇6岁,子洲中心小学学前班
马鹏13岁,子洲双湖峪镇中心小学父亲马静35岁母亲张建萍36岁
曹慧12岁,子洲试验小学五年级母亲蒋爱萍37岁
杜修德44岁(女儿杜宜萍在县城中学读初二)
赵金龙10岁,子洲县希望小学三年级父亲赵宁33岁母亲高改霞30岁
张凯6岁,学前班病退母亲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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