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村民有诸多不满意,但真正到了拆迁的时候,没有人闹事、拒拆。各色的家具、锅碗盆瓢摆满了房屋前坪,正待被一板车一板车地拖运至新的“家”。
56岁的陈远香再次踏入拆迁的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堂屋里,孙子的奖状还未撕去,贴满了一排,破败的房间,陈远香不再去清理。
她将搬到临时安置房。对于这种变迁,陈远香感觉不会给生活带来多大变化。她的媳妇在一旁说,变化就是,家门口的菜地没了,以后要去市场买菜吃了。
在“引江济汉”的两端,所有的人都知道“南水北调”和这个即将进行的从长江调水至汉江的庞大工程。
“这水是去救汉江的,还有中下游的老百姓,他们都要喝这水。”天鹅村的黄于双说,工程要开工了,但占去的田地补偿的问题还没有到位。尽管竣工之后的运河将是连通长江与汉江的黄金航道,但村民并不懂得航行。因为政府禁渔,没有多少人在长江里捕过鱼,田地上的收成是他们收入的大部分。
“我只会弄吃的。”黄于双在附近的长江大学做早点生意,他说自己不懂船,没办法想象自己以后会在这条运河里搞航运,他也从来没有在长江里划过船,最近的记忆是,6岁时在村后的沮漳河里划过一次。
“引江济汉”,对于长江边的村民们来说,它的意义像是基于惜惜相怜、同为长江子民的助人为乐。
他们无法感觉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和华北、中原大地缺水的痛苦。三峡大坝建好之后,下游的水位降低,对村里反而有益,龙洲垸好多年没有遭遇过大洪水了。
“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换句话说,对本地老百姓不存在什么好处,也未必有什么坏处。占你的地赔了钱的,不占你的地,你照样耕你的田。”在运河的另一端,村民冯强这样描述长市村民的心态。
村民唯一需要担忧的是补偿能不能让人满意。不过,精明的冯强并不在意这些。他把新家建在镇里,专搞装修工程。长市村有178户要搬迁,他知道他的机遇来了。
2009年,兴隆水利枢纽工程在“引江济汉”上游两公里处开工,他揽下了工程指挥部的装修业务,工程所涉及的沿堤村村民整体搬迁,个个都在建房子,冯强又揽了不少业务。
冯在汉江堤下,也有一块土地,不过,一直荒着,很多年没有种了。
对于普通村民来说,“引江济汉”不过是一根水管,水流到哪里,都是水,反正依偎大江大河的他们暂时还看不到缺水的危机。而对于政府来说,他们更加关注管子里还能够流出什么东西,比如船和货物。
运河两端,地方政府已经在想象了。在他们眼中,水的作用不仅是灌溉、饮用,航运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
李埠镇一位干部说,工程虽然占用大量耕地,但也开发出了新的资源。“荆州港李埠港区”这个名词出现在了当地政府的规划当中,它将被设计成荆州市和周边地区重要港口和综合运输体系的重要部分。
而到了汉江的下游,相关的研究课题与武汉的“两型”社会建设联系了起来。课题研究者称,“引江济汉”是促进武汉城市圈建设环境友好型社会不可或缺的重大工程,不仅能改善生态,更能发展经济,拉动GDP。
被改变的河流
溯江而上。襄阳古城下,汉水河边。尽管家中已经添置了洗衣机,不少家庭主妇还是习惯提着衣物在江边清洗。
百分之八十的襄樊人在汉江边生存、繁衍。汉江的存在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方式。自古以来,襄樊人就与汉江无比亲近。
眼前的汉江水位不低,白色泡沫随着江水划出一圈圈的波纹,但并不立即随波化去。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汉江的流速减慢了。”襄樊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汉江”负责人运建立说。
对于“南水北调”,襄樊人有更加复杂的情绪。
十多年前,当“南水北调”论证的消息传到襄樊,李治和领着自己的学生,背靠古城,面向大江,舀一碗江水,一饮而尽。他为汉江水的洁净感到自豪。
作为一名历史特级教师,69岁的李治和时常会想起那首《诗经·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它描述的是一位青年樵夫,钟情一位美丽的姑娘,情思缠绕,却始终难遂心愿。在李治和看来,那名江中的“游女”,饱含着对汉江的热爱,折射了汉江儿女愉快的生活。这也是襄樊人对于汉江的情感。
然而,相关研究资料显示,南水北调之后,汉江水量将减少四分之一,水环境容量减少23%,在汉江襄樊段,流量为800立方米/秒至1800立方米/秒的中水期,将由现在的7至8个月缩短到3个月,水位下降约1米。
国际上通常认为,一条河流调水不要超过20%,否则会对生态带来严重影响。李治和,作为多年的襄樊市政协常委,在退休之后,开始为汉江水质奔走呼号。这些年,李治和每年照例要喝一碗汉江水,“我要让身体来见证汉江水质的变化”。
然而,这十年也是汉江水变化的十年,汉江水已由Ⅰ类水质变成了Ⅱ类水质。
在襄樊下游17公里处,崔家营航电枢纽工程已于去年10月开始蓄水,这个投资20亿的巨大工程,决策者希望它能具有航运、发电、灌溉、供水、环保、旅游、水产养殖等功能。修建这一工程的好处是,可以抬高襄樊段汉江的水位,而不利的因素是,水流流速减慢。
根据湖北省的规划,更多的大坝将在汉江依次建成。流水不腐,这是古人几千年前就形成的智慧。流速减慢,汉江的自净能力降低,在环保人士看来,这恰成为汉江的“死穴”。
“汉江再也不是原来的汉江。以后,它就是一串串水域连起来的大湖水,不能叫一条河流了。”运建立说。
3月19日下午2时,运建立再一次乘船出发了,宣传环保,巡查汉江两岸是否有新的污水源。作为襄樊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汉江”(襄樊市环保协会)的负责人,这样隔三岔五的巡查成为她持续了多年的工作。
为了一江清水,她曾经在人民大会堂找到河南省环保局局长,当场抗议自河南流入汉江的唐白河大量排污。
2006、2007年,“绿色汉江”组织了两次汉江源头考察。运建立在一千公里外的陕西省宁强县米仓山,见到了汉江的源头之水,它从石头缝中奔流而下,水潭的一汪水是蓝色的,清澈、透明,照片中,它有点像“九寨沟”。
而现在,在襄樊段宽阔的江面上,靠近岸边的水域成了更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水面有点浑浊,发绿。
“要在以前,它是清亮的。”运建立说,时间紧迫,“南水北调”通水之前,要把所有的问题解决掉。
汉江,在南水北调里的生存逻辑
毛江伟一家三口,安静地坐在自家门口。他们在等待搬迁。两辆推土机,来来回回,轰鸣了十数日。屋前,已呈现出一片巨大的平地。
这里将是南水北调“引江济汉”工程的开工之地。在行政意义上,它所在的位置全称是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李埠镇天鹅村三组。
正南方一里外,长江在堤外安静地流过,弯过一道弧线,它是“九曲回肠”的一段。
3月26日,“引江济汉”工程在这里挖出第一铲。此后,它将势如破竹,朝着东北方向67公里外的汉江。
毛江伟无法衡量,这个耗资60多个亿的工程,有着怎样的潜力。他只是知道,这是国家的安排,在他朴素的理解中,这是奔向汉江中下游的救急之水。
而他要面临的是,在开工之前,必须要搬离自己的家。四年之后,这里将成为纵横江汉腹地的人工运河。
这是这个中部省份对于汉江的“田纳西”梦想。
3月17日下午,潜江市高石碑镇,村民董能培正牵牛回家。远处的水利枢纽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他所在的村庄,因为地处引江入汉工程的出水口面临拆迁。
张基尧的行程
根据行程安排,国家南水北调办公室主任张基尧3月25日抵达湖北,第二天,他要参加湖北“引江济汉”开工典礼。
这将是一次盛大的开工典礼。早在几个月前,湖北方面就在做相关的准备工作。最早开工的地方位于荆州市李埠镇天鹅村三组。这是“引江济汉”工程的出水口段。
据南水北调办公室工作人员介绍,在湖北期间,张基尧一行还将视察位于潜江市汉江段的兴隆水利枢纽工程。
兴隆工程位于“引江济汉”入水口上游两公里处。自2009年2月开工以来,兴隆工程进展顺利,并于12月26日成功截流合龙。
作为“南水北调”对于汉江中下游的治理工程,两大工程均引人注目。张基尧也曾多次前往考察。
此前,远在北京的张基尧接受了新华社旗下《瞭望》杂志采访,他说,对于南水北调工程最操心的是“三个安全”:一是工程安全。它毕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一项重大工程,不管是工程质量还是运行管理,不能留下隐患,不能留下遗憾;二是资金安全。南水北调工程有那么大的资金容量,那么多的管理层次,有那么多的管理单位,因此必须加强资金管理和资金流动监督,不能在资金上出问题;三是干部安全。绝对不能工程建起来了,却有一批人进监狱了。
张基尧也表示,南水北调工程开工至今还没出现类似情况,“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我天天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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