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重庆晨报记者仇峥与李宗岱老人在病房中合影(来源:重庆晨报)
台儿庄战役
他组织“敢死队”
1938年那场战斗,采访时他还清晰记得。40军补充团二连共170多人,上级命令他们从3月9日到12日,死守阵地。第一任连长已经战死,第二任连长腿也被打断。
“鬼子先是大炮轰炸、飞机炸,再是骑兵往上涌,最后才是装甲车、坦克掩护步兵进攻。眼见敌人骑兵冲向我们阵地,我对准马头一枪,鬼子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翻身,我冲上去又是两枪。打退了骑兵,敌人的装甲车和坦克蜂拥而上。没有炮,士兵只能用手榴弹和炸药包,有的来不及了,抱上炸药包就与敌人同归于尽。眼见敌人的坦克失灵,我把手一挥。”这时老人激动得大声喊起来:“兄弟们,有种的跟我冲!”鬼子刺刀杀过来,李宗岱大刀一撩,顺势一刀剁下去,砍断鬼子手臂,乘他倒地,一个箭步冲上去又是一刀。
在台儿庄,胸挂手榴弹与敌人装甲车同归于尽的兄弟争先恐后,“他们不是被枪逼的,全部是自愿!”很多被炸得尸骨不全,收尸时开始还有门板,到后来只能用高粱杆简单裹一裹,“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前3任连长或死或残,李宗岱被火线授命为该连第4任连长。团长早杀红了眼,“死守!死守!你们死光了,我来!”李宗岱组织过“敢死队”,170人死守阵地4天,他们用汉阳兵工厂制造的旧式步枪杀退敌人10次进攻,击毙敌寇400余人,最后连同火夫、文书共余29人。
那场阵地战结束后,李宗岱的加强连由一批临沂的学生补充成尖刀连。5月1日,在与日寇的一场遭遇战中,李宗岱身先士卒,爬上城前被鬼子一枪击中左膝,一枪从鼻梁右侧穿过脑部,从右耳射出,因为是子母弹,右眼当场失明。
被授予“民族英雄”
捐抚恤金给抗日总会
经徐州、汉口,李宗岱带着抗战的第一批伤员———“荣誉大队”来到重庆。从1939年7月15日起,当时重庆各报以及香港新岛日报、美国自由西报纷纷报道了李宗岱的抗日事迹。
李宗岱因此被当时的军政部授予“民族英雄”称号,并荣获“华胄荣誉奖”、“陆海空甲级勋章”、“国族干城奖”。待到伤愈后,李宗岱将抚恤金(折合2.4万个大洋)捐献给了中国抗日救亡总会后,毅然重返战场。
在抗战8年里,李宗岱转战湖北樊城、河南沁阳、安徽阜阳,并用独目击落过敌人飞机。最后在华北参加了日寇的投降仪式。“1945年11月,经国民党山东统一指挥部军法处审判,我还在济南主持枪毙过两名日本宪兵小队长。”
解放战争时期,李宗岱因为不愿打内战,在淮海战役前,请假离开了国民党部队。当时,刚刚30岁的李宗岱已是上校团长。
1949年,李宗岱辗转来到重庆,贩过盐巴,在大阳沟卖副食,1954年到南岸经营水果生意。后来进入国有的干果商店。而曾经的硝烟,则被埋藏在了历史之中。
重庆晨报记者仇峥根据2000年7月采访笔记整理
2000年7月,为纪念抗战胜利55周年,我们采访了李宗岱,这也是重庆媒体第一次公开披露李老的抗战故事。此文根据当时采访笔记整理。
记者手记
2011年4月23日黄昏,我在菜园坝的安乐堂向李宗岱老人鞠躬告别。
瘦小、矍铄,一头齐刷刷的银发,宽边眼镜后深陷的右眼眶内仅存一个血疤。由于受伤,口不能圆张。这位抗日老英雄在重庆已经生活了半个多世纪。
第一次见面,是2000年7月。当时的采访主题是抗战胜利55周年,这个话题在当时并不时髦。在3个小时的采访中,李老腰杆笔直,几乎纹丝不动,兴起时,甚至说出“中日如再爆发战争,我还要上战场”的豪言。
此后11年间,我们见面的地点多数在大田湾体育馆的茶馆。谈话的主题一般有3个:国内形势,参事室工作,以及抗战历史。
很难相信,时年80多岁的老人,数九寒天常步行在重庆大街小巷,他极为看重市政府参事这个荣誉,他也会抱怨当下某些社会问题,说自己曾提了很多建议;我觉得,他的有些意见也片面,甚至偏执,但后来总在脑海里出现,他烈日下在黄花园大桥和隧道里步行的身影。
抗战史在李老脑中就是一部活文献。他曾批驳过国内的一些抗战著作,作为整整八年的亲历者,部队、番号、战场、武器、伤亡……他都可脱口而出。我曾送给他两部书,一部《李宗仁回忆录》,一部《张学良口述历史》,我希望他能把这一段历史自己亲手写出来,但对于经历过解放后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的老人来说,这或许是他很难解开的一个心结。
2005年,中央隆重集会庆祝抗战胜利60年。李老作为重庆仅有的几位代表进京。
我曾问他:“这次到北京,最大的感动是什么?”
李老说:“过去都说国民党没有抗战,国民党军队的英勇事迹也不能宣传,但历史是不能磨灭的。此次我能到北京参加抗战纪念活动,非常感谢政府的英明。”
好像是在2007年初一个寒冷的日子,在朝天门一家不起眼的商务酒店,崔永元的团队完成了对李老的采访。胸戴勋章的李老身后是红色背景布,此刻的老人仿佛进了一个庄严的大殿堂。采访结束后,我请摄制组在赵二火锅吃饭,话题其实颇为悲观。但这段历史终究还是在2010年以《我的抗战》辉煌再现。
近两年与李老的会面,都在他家中。那时,他已需轮椅,尽管如此,他还是去了南京、枣庄、台儿庄;历史的大幕即将落下。
俱往矣。
某天,我曾在茶馆很冒失地问李老:您一生征战无数,是败多,还是胜多?
老人并未顾及面子,直接回答说:败多!
可以理解,抗战八年,李老当然是败仗打得多;这个回答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95岁的历史老人走过的一生;这是完整的人生,也是与历史合拍的一生。(谨以此文向李宗岱老人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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