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六中。 澎湃新闻记者 于亚妮 图
[三]
电话里,女儿哭着问:“爸爸,你今天来不来学校?”李明很吃惊,回答:“我过来。”
他赶忙跑到学校,在心理辅导室见到了女儿,她在房间里哆嗦。看到爸爸,只说了一句:“爸,我想回家。”再就哭着什么都不说了。
李明到隔壁找到心理辅导老师王萍,问她孩子怎么了?“她说你问你姑娘,完了就跟我啥都不说,”他以为女儿在学校犯错,惹老师生气了,又看到王萍只是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跟她也没什么说的,就去找了班主任吴永厚。
他问吴永厚孩子怎么了,“他说好好的啊。我说那孩子怎么这样,他说那我就不知道,你问问你孩子看怎么了?完了他就不愿意跟我多说。”
李明跑回女儿身边,女儿跟他又说了一句,“爸爸,我想回家。”
回家以后,李明发现女儿不吃,整晚不睡,白天也不睡。他带女儿去医院检查,医生猜测可能是高三压力大。看了好多个科室,女儿让父亲别再看其他科了,让父亲给她挂个妇科,挂个心理科。
李明挂了号,女儿不让他跟进去,从心理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她不让父亲跟医生交流,直接拉着爸爸离开。
李依依在后来的申诉状中提到,大夫说她得了抑郁症,开了药,“靠着安眠药,我才勉强能睡着,可仅仅几天就又睡不着了。”
几天后,李明带女儿去西安看病,女儿逐渐不配合,跟爸爸说,“你有这个钱带我出去逛逛。”他们去了女儿喜欢的海洋馆,开始时女儿很高兴,过了一会就闷闷不乐了。
从西安回来后,李依依回学校上学。罗老师并不知道李依依出了事。
学校称为了保护学生隐私,只有小范围的几个老师了解此事。李姓校长和助理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猥亵)事件发生第二天下午,学校领导召开讨论会,决定以下三点:
“一,立即撤销吴永厚班主任职务,停课,再进行核查。
二,积极协调家长,做好安抚工作。
三,通过心理辅导老师,对同学进行心理咨询和简单疏导。”
然而在李依依的控诉状中,她提到,“几天后我返回学校,班主任来上课,看见他我就想起那晚的恐惧和绝望,我恶心、愤怒、厌恶,与那样的人,我一天也相处不了,觉得头都快炸了,不得已,又回了家。”
在一场由学校和教育局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为什么事发后吴永厚还会以班主任身份出现在课堂上?
校长朱永海回答,因为李依依和父亲要求不要公开隐私,学校担心把处理决定马上落实,会让班里同学意识到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除此之外,找接替高三的班主任,需要教务处和高二高一级进行衔接,选有经验的老师接替他的岗位。
罗老师从语文老师那里得知李依依出了事。
李依依在语文课上大声哭,课后老师问她为什么哭,她告诉老师不想活了。老师问她为什么,说你这么年轻,还要考大学。李依依说以前觉得老师很好,现在觉得个别老师是牲畜。
语文老师把这件事说给罗老师听,罗老师很震惊,和自己的预感不谋而合。他去找校长,校长告诉他:“老吴把娃亲了一下,在脸上。”他听了之后就走了,也再没见到吴永厚,直到半年后接受警察询问时,两个人才碰面。
庆阳六中内的高考打气条幅。 澎湃新闻记者 于亚妮 图
[四]
撤销班主任的职务后,吴永厚被学校转岗做化学实验员,负责管理化学仪器,化学药品等,不和学生接触。再后来,到学校总务处当保管,一直工作到李依依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提问李依依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为什么在事发后,学校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其家长和报警?
校长朱永海回答,事情发生后,学校让李副校长和政教处段主任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和李依依本人先进行沟通,在她允许的情况下,和她的父亲及时进行沟通;没有上报教育主管部门和报警报案,是因为反复征求李依依父亲意见,他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对他的女儿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李依依父亲告诉记者,直到从西安回来,他都不知道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女儿返回学校,晕倒在课堂上,学校给他打电话接女儿回家。
他要带女儿去其他地方看病,女儿跟他说:“爸爸你别折腾,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你也别冲动,你也别离开我,你要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出去跟我不商量,要弄出啥事来,那我手机关掉,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女儿开始哭,哭着告诉了爸爸那天的事。李明不记得自己当时在那里傻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跟孩子说了什么。
李依依怕父亲一个人去闹事,去学校闯出大祸,父亲出门买东西她也要陪着一起去,李明想打个电话都不方便。
他偷空打电话问熟人,要赶紧报警还是怎样?对方分析说,这多长时间了,你报了警能取到什么证据,孩子高三了,赶紧给孩子看病,让她赶紧回学校,她一辈子重要,还是你出一口气重要?
李明不敢耽搁,女儿晚上睡不着觉。女儿住卧室,他在客厅沙发守着。女儿猛然一声喊,一下惊醒,他冲进房间,女儿在床上哆嗦,穿着睡衣,汗都湿透了。
这种情况不是偶然,有时一晚上几次,最严重的时候,他进去说了半天话,女儿好像还不认识他一样。
他从此带女儿奔波于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北京安定医院……
北京市东卫律师事务所刑辩律师黄梓洋关注了这起事件,他告诉澎湃新闻,被害人及家长报案过晚,也许就是本案很多关键证据无法收集的重要原因。类似的情况,他建议被害人和家长应该第一时间报警,在警方指导下及时地收集证据。
李明带女儿到东湖公园见过学校心理咨询老师王萍,这次碰面并没有对李依依起到疏导作用。她后来写道,“当看到我一直心情低落时,(王萍)竟说了句她觉得事情本来没有那么严重,又没有受到最大的伤害,是不是我小题大做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学校的想法。”
李依依在控诉状中叩问:“难道非要我受到最大的伤害才算严重?难道我自处高三竟荒废学业是芝麻大点的小事?难道我该为自己碰巧躲过一劫而高兴的忘了起因?”
2016年10月7日,李依依第一次吃安眠药自杀,她觉得一切美好都没有了。她心心念念上大学,回学校时发现班主任换成了吴永厚的学生。她一边吃药一边上学,瞌睡头痛,想撞墙,功课跟不上,“面对每一堂课,都觉得陌生,举手无措。”
李依依的一位同学后来接受采访时提到,学校称更换班主任的理由是吴老师身体不好。他教学能力很强,对学生很温和,因为生病不能工作这件事让很多同学都觉得可惜。
李依依想不明白,“在曾经朝夕相处同学眼里,我成了得了怪病的人,每每回到班里看到的都是质疑、嫌弃的眼光。而我那班主任却成了可怜的生了病的人,善良的人遭人非议讨不到一个公正的说法,丑恶的人却逍遥自在得到关心和问候,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2016年12月6日再次吃下一把安眠药,“我想干脆疯得彻底一点,我要伤害过我糊弄过我的老师受到内心的谴责。”
当她醒来看到身上的管子和爸爸惨白的脸,才知道伤害最重的是自己和父亲。她写道:“那一刻我真的憎恨这个社会,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李依依在控诉状的最后写道,“我最尊敬的老师和我最依赖的学校已毁了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毁了我对未来的向往,使我变成一个胆小如鼠,敏感多疑,悲观消极的我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她说自己半年左右,失去了所有的快乐。只求,能还她一个公道。
李明希望学校给女儿一个道歉,解开心结,他告诉记者从来没有得到。澎湃新闻于2018年6月27日采访六中,校方指定的发言人——校长助理范老师对此的回应是,没有听过这一方面的诉求。
6月28日的记者见面会上,媒体再次就道歉问题提问朱永海校长,他对此的回复是,校方要求吴永厚及时给李依依家长打电话,说明情况,表达诚恳的态度。
校长助理说,他印象里吴永厚是一个很内向的人,话很少,胆子也比较小。出了这个事情,很多人都很意外。
校方和庆阳市教育局向媒体表示,考虑到吴老师的精神状态和安全问题,不方便让他接受采访,并透露吴永厚也曾有过轻生的念头,被及时解救。
编辑:钟梦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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