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上午,湖南省宁远县举办公祭舜帝大典。尽管有副省长主持,省长主祭,社会贤达等数万人参与,排场不可谓不大,气氛不可谓不庄重,可读到新闻,读到省长宣读的《祭舜帝文》,不知有多少读者如我一样,深深感受到一种审美疲劳扑面而来。
这些年来,公祭活动犹如连珠炮,在诸神狂欢的中国苍穹之下接续炸响,蔚为壮观,颇具盛世气象。甚至公祭老子还闹出矛盾,河南鹿邑(老子的出生地)与甘肃临洮(老子的“飞升之地”)争相搞公祭。置于这一大浪潮当中,公祭舜帝算得了什么呢,比历史位次不如炎黄二帝,比声势气场不如老孔二圣。这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在飘摇,既推不动前浪,恐怕不久后就要被接踵而至的其他公祭大典拍死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近乎剧场的沙滩之上。
如此说来,这样的公祭还有什么意思,难道仅要表达对舜帝的敬意与缅怀?那似乎不必搞这么大的排场,而且,比起由政府出面,我更赞成民间的、个人化的祭祀。就像我们每年过春节前祭拜灶王爷一样来祭拜圣人们。
既为政府组织的公祭,无疑打上了公权力的烙印,其意图就不是对圣人的私情,而指向政治、经济与文化等公共大业。但是,恰在这三点上,窃以为“运动式”的公祭大典不仅无功,反倒泛滥成灾,贻害无穷。
先说经济一面。对公祭活动的批评,最常见者便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抨击此乃实用主义。我倒觉得,对此不必太迂腐,如果炒作文化能够提升经济,而且这种炒作并不危害文化的根基,那就炒作好了。问题在于,圣人扮作了财神,唱好了哪一出经济戏呢?譬如举办公祭大典,哪一次耗资不为巨大,由此是否引发该地区的经济飞速增长呢,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准提高了几许?
也许,到头来是两败俱伤。经济萧条如故,文化血流成河。文化为什么受伤呢,有人说,每一次公祭,都是对传统的一种弘扬。还是那个问题,怎么个弘扬法。你让孔子身披财神的黄金甲,那是弘扬儒家文化吗?你让尧舜们“兴礼乐,睦四邻”,勉强可通;“修法制,顺人心”,就有些僭越了圣人的亡灵;最后再喊一句“秉科学发展之理念,创中部崛起之辉煌”,恐怕这样祭奠圣人,实乃对圣人最大的伤害。还不如不祭不拜,让他们在神话和典籍中安眠不朽。
对于纷至沓来的公祭大典,我素来有一个偏见,即认为这不过是包裹文化外衣的政绩工程,就像古代的皇帝封禅泰山。既如此,它的形式意义就远远大于实质意义,很可能沦入劳民伤财的腐败困境,此其一。其二,公祭泛滥如潮,你祭尧舜,我祭大禹,你祭孔子,我祭孟子,说不定哪天还把秦始皇、朱熹,或者不管什么阿猫阿狗,统统拉上现代化的璀璨祭台,这么一来,公祭的传染病化,倒可能摧折它最初的神圣内涵,须知公祭乃一国之公器,如果不加爱惜,任意滥用,正如今天封你一个伯爵,明天封他一个公爵,爵位的泛滥导致官职的贬值,公祭的泛滥则导致其神圣性与正统性的黯淡,为国家光环所萦绕的公器沦为五元一个的粗瓷茶杯,政府的公信力好似一地鸡毛。其三,公祭的政治性决定了它必须与现实挂上钩,即是说,公祭某一位圣人,他的思想、功绩最好能与现在的政策方针相接榫,实在搭不上话怎么办呢,那就只能扭曲、肢解前者。且不论这对圣人的伤害有多大,对我们所奉行的意识形态的自我论证与推行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消解呢,强扭的瓜毕竟不甜。(羽戈青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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