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萧月红的丈夫望次文又一次爬上了窝棚顶,他开始拆屋顶,上一次他亲手拆家还是在2008年萧月红怀儿子的时候。他感觉,这次强拆跟以往的几次还是不一样,没有侥幸。
11岁的女儿美艳看见爸爸爬到了屋顶,她有点害怕,坐在板凳上的她对母亲萧月红说,“爸爸又爬到屋顶上去了,他不怕挖挖车么?”女孩把挖掘机叫做挖挖车。
美艳记得,2008年的那次拆迁,拆迁队还不等她父亲从房顶上下来,挖掘机就直接开了上去。“还好跳得及时,才没出大事。”望次文说。
等到晚饭的时候,这家人的头顶已经没了房顶,他们在露天的夜空下吃饭,11岁的女儿美艳很喜欢这种感觉,不好好吃饭的她总喜欢吃一口菜再看一下天空的月亮,透过间隔的房梁,她看见一轮月亮又大又圆。
夜深了,在萧家门口,几个年轻人骑着板车打着电筒摇摇晃晃地往村子赶,板车上装着家中最值钱的物件。“万一明天拆,我们去打工又不在家,被人烧了怎么办?先放在村子熟人那里寄存着。”
那天晚上,住在这个棚户区里的每个人都很恐慌,他们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来拆,拆了之后我们去哪里住?”
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用油纸一裹丢进了树林
知道家要被拆的那天晚上,萧家的晚饭准备得很简单,3样菜,白菜、咸菜、花生米,白粥放得有点久都有点馊味了,吃不下的萧月红喊女儿美艳去打个鸡蛋重新煮一下。
女儿热饭的时候,这对夫妇开始讨论房子被拆后的出路。
“你说咋办?明天我们去找房子吧?”萧月红对丈夫望次文说。
望次文想了想说,“那好,我明天去请个假,最近老板催的我很紧,动不动说要罚工资。”
第二天凌晨4时,天没亮,望次文就起床找房子,他猫腰钻出窝棚。出门前,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用油纸一裹就丢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我老婆右腿有些残疾,如果拆迁队早上来烧家,残疾的老婆根本来不及搬家里的东西,还是藏在小树林安全些。”
那一整个白天,棚户区里的多数人都在家里坐等拆迁,他们怕家里的东西被拆迁队的人拿去烧掉。
等的时候,萧月红突然开始有点期盼那些拆房子的人早点来,她说“等待是件痛苦的事情,也许那一天(窝棚被拆)真正到来反而不显得那么痛苦了”。
“什么时间来拆也说一声嘛,大家还要不要干活了,每天都在这里看家。”人群中一个叫卢月的女工大声喊了起来。
那天,卢月的丈夫为了等拆迁也不去上班了,他一个人躺在拆得只剩骨架的窝棚里睡觉。卢月很生气,她冲上去给了她男人一脚“快点起来去找房子”。
躺在地上的男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找不到。”卢月只好又出去和几个女伴蹲在地上讨论,“谁去找房子。”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一起去找。
当天晚上,回家的望次文对萧月红说,“今天又没找到房子,还有我老板说我再停工一次,就不用去上工了。”晚上,两夫妇一直没说话,望次文边看电视,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第三天晚上,一个老乡终于帮望次文找到了一个房子,一室一厅一年6500元并替他交了100元租金。
一晚过后,等望次文再兴冲冲地跑去问房东,房东说,“钱涨了,6800元一年,你爱租不租,有人租呢。”
一晚涨300元,烧棚子的那些天,周边村庄的房租都在疯涨。
女人们边平静地缠发箍,边等着拆迁来
没过几天,萧月红所在棚户区的拆迁时间也被定了下来,一纸拆迁通告被贴在一根孤零零的窝棚立柱上,通告上说,5月29日她们必须搬走。
听到这个消息,萧月红突然感到很高兴,“心落定了,不怕有人突然来拆了。”
那天午后,她一个人坐在四面拆得只剩骨架的窝棚里安心地做着发箍组装,老板给原材料,她负责装。
几秒钟,经过她那双肥大的双手上下翻飞后,一条五彩丝带迅速地被缠绕到黑色发箍的模子上,她完成的只是发箍制作的其中一个环节。
萧月红说,自己的腰不好,不能一直坐着,一天只能做三四百个,一个七分钱,也就赚个30多块。“做多了,眼睛受不了,腰疼。”
那一整天,这片窝棚区的女人们边平静地缠发箍,边等待拆迁来临,时光就在指尖和丝带的缠绕中慢慢流走。
晚上,上千个做好的发箍被老板收集起来,运到棚户对岸那个号称世界最大的小商品交易市场上去卖,这支萧月红只赚7分钱的发箍在那里被卖到20元甚至更高。
义乌摄影师金石从2007年就开始拍摄义乌窝棚题材,4年中,他拍摄了窝棚里各种各样的人,包括萧月红这样的女工。他说,这些女工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细胞支撑,没有她们,哪里有这座城市商业的繁荣。
行道砖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红的,绿的,还有蓝的
2008年,摄影师金石在自己拍的一张窝棚照片下写了一段很诗意的注释,“对窝棚的住客而言,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房子,灰色的饮食,灰色的环境、灰色的童年,连天也是灰色的,他们沿着灰色的轨迹过着灰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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