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合营
阿房宫电影院、广济大药房等先后被“公私合营”,但每月固定的股息依然让高家的日子比常人要好
1956年1月10日,北京首先宣布实现全行业公私合营。接着,上海、天津、广州、武汉、西安、重庆、沈阳等大城市以及50多个中等城市相继实现全行业公私合营。
1956年的一天,12岁的高启纶接到通知,到东新街开会。在东新街的一家酒店摆了十几桌酒席,来客大部分都是电影院职工以及各大股东的后人。吃完饭,有人就站出来公布“阿房宫电影院从现在开始就属于政府了”。
12岁的高启纶自然不明白为什么吃顿饭,电影院就属于政府了,现场好多人在哭,而他光顾着吃餐桌上的好吃的。之后,他就不能免费看电影了。“只好趁别人退场混乱时混进去。怕被人发现,就躲到厕所里,等检过票了,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偷着看”。
公私合营终结了高家少爷、小姐们的快乐日子,但高家的生活依然不错。继阿房宫电影院后,集成三酸厂、广济大药房、西京百货公司先后被“公私合营”,但每个月固定的股息却依然让高家的日子要比常人好。但毕竟时代不同了,家道衰落已经难以避免,尤其是到1966年8月,最后一次发放股息后,所有企业都归国有。高家的收入只剩下房产租售一项了。
解放后,高家还做了一件“聪明事”:把位于周至、户县的400多亩水田直接分给了当地的农民。
“虽然一下少了400亩田,对我们的生活几乎没造成影响。文革开始,我们就很庆幸,否则一个地主帽子肯定跑不了。”高家在西安北郊还有几百亩地,基本是草滩,也没进入1950年的土改运动。“文革开始后,我们就四处琢磨着把这些地白送人,可人家要么没钱过户,更主要是怕被戴帽子,结果送了一圈都没人要。最后交给西安医学院无偿使用才作罢。”
“地主帽子”
因为“戴帽子”,几个孩子成绩优秀也不能上大学。1958年,高启纶高中毕业,怎么也没等来录取通知书1951年6月,高又明去世前,对房产进行了分配。由于当时高启纶5兄妹都还未成年,高又明就将东木头市19号至23号的5院房子分给了四太太张彩珍和她的5个孩子。
有这5院房的支持,就算那些实业被公私合营,甚至股息被停,高家生活依然不错,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真正动摇到我们生存根本的是私房改造运动。”高启纶说。
私房改造,法律规定房产属于生产资料,不允许买卖,私房改造主要有两种方式——公私合营和统一经租。公私合营,产权属于政府,每个月支付一定的费用;统一经租,不改变产权,每个月获得的租金比公私合营会高一些。
张彩珍虽然是秦岭山里出来的,但跟了高又明这么多年,也很明理,知道私房改造已经不可阻挡。在街道办上门时,她痛快表示,愿意接受改造,但她提出由于家里孩子多,希望可以统一经租。
但事与愿违,高家的大部分房子还是被公私合营了,剩下的房子又被统一经租了一部分,只剩下很小的一个院子留给张彩珍母子。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张彩珍拿着时任西安市副市长的杨晓初写的“高又明是名人,希望在政策上予以照顾”的条子找到办事单位。但遭遇工作人员的冷嘲热讽,性格要强的张彩珍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是给人民办事的,不是做官当老爷的。”这话惹怒了办事人员,房子维持公私合营。
因为这次争吵,张彩珍还被告上了法庭,罪名是“抗拒社会主义改造”,并被戴上了“地主”帽子。最终,张彩珍被判人民管制3年。直到1976年,张彩珍的“地主帽子”才被摘掉。
因为戴帽子,几个孩子成绩优秀也不能上大学。1958年,高启纶高中毕业,当年有两次大学招生,全国搞“大跃进”,大学基本招不满,只要高中毕业基本都能被录取,可高启纶怎么也没等来录取通知书。
当红卫兵
为了表示进步,高启宏涨红着脸向学校的红卫兵主动要求“去我们家抄家吧”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张彩珍的小儿子高启宏当时只有18岁,正在西安五中读高中。
在北京工作的大姐高葆英传话回西安,说北京已经开始“革命”,到处都在抄家,让家里小心点。
这年8月18日,全校的学生包括高启宏都戴上了红袖章,成为红卫兵。但紧接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唯成分论席卷了红卫兵队伍,高启宏毫无悬念地被赶出红卫兵队伍。
为了表示进步,高启宏涨红着脸向学校的红卫兵主动要求“去我们家抄家吧”。可能是平时人缘好还是其他原因,红卫兵没有答应,而是回答:“没空,我们都抄不过来了。”
学校的红卫兵不抄,不代表其他红卫兵不会来抄。没几天,一拨红卫兵就抄到了高家。屋顶被捅开了,地板被挖开了,能带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就全部堆在院子里。抄完家,红卫兵还没“尽兴”,又让张彩珍戴上高帽去游街,“当时没有锣,就让我妈拿着一个蒸凉皮的小锅,边走边敲。”
第二天,又一批红卫兵来抄家。生前高又明酷爱收藏文物。当时,闻讯赶来的文管所特意派了一辆卡车,从高家拉走了整整一车书画、青铜器等文物。“还好文管所拉走了,不然那些国宝都毁了。”
1969年初,张彩珍的二儿子高启维也因“参加反革命集团”被送进了学习班。他进学习班没两天,高启纶也被送了进来,因为他在一个同事的葬礼上写了一首陆游的《示儿》,被认定是“反动军官儿子想复辟”。学习班里都是“黑五类子女”,殴打、没饭吃、不让睡觉是常有的事,工宣队逼他承认是“反革命”,“我当时哪敢承认,一承认就全家遭殃。”
7个半月后,高启维终于离开学习班,只是出来时,他的一条腿已经瘸了,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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