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药家鑫案
人物周刊:您在博客中说自己事后反思了“法律审判和心理分析的不同”以及“说话的时机和语境”,怎么理解?
李玫瑾:这个反思不仅仅是指我本人,也是指整个社会。当一个人违法犯罪后,全社会只关心“这个犯罪人是不是判死刑”,我认为这个视角太狭窄了。这有点像看“热闹场面”的感觉。相反,我们从一个犯罪的“病人”身上找出他得病的原因,并且大家都能从中发现:如何防止自己或自己的孩子不得此病的原理,不重蹈覆辙,这才具有普遍的意义,这才是法律审判与心理分析的不同。审判的结果需要预测吗?我认为没有必要。
人物周刊:您当时上央视点评药家鑫案的初衷是什么?
李玫瑾:从我个人来讲,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避免产生第二个药家鑫。这个案子可分析的第一个关键点是他的动机,但他的犯罪动机很清楚,他看不起农村人、怕农村人难缠,要灭口;这个问题再往下分析就是“农村人到底难不难缠”,我认为,这不是本案分析的题目。第二个关键点是被害人,从我的专业角度也没有可以分析的,因为她是无缘无故被害,根本无法预防,不像诈骗犯罪我可以分析一下怎么防范被害。所以,全案真正值得我分析的只有药家鑫为什么作为艺术院校学生、钢琴已达十级,怎么会毫不留情地在瞬间内扎了八刀,所以,我理解,央视才会找我这样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而不是刑法专家来分析案件。
人物周刊:但结果大相径庭?
李玫瑾:后来那么多学者写文章批评我,那么多网民骂我,我也在反思。语境是一个问题,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时间太短,我可能没把话说清楚;另一个是我进了直播室才知道当天没有宣判,一般不宣判的案子我是不宜点评的。
人物周刊:如果再让您完整点评一次药家鑫案,会是什么结论?
李玫瑾:药家鑫当时扎了八刀,我们研究犯罪行为的人都知道,往外拔比扎进去还需要力量,他在黑暗中为什么如此快而狠地扎了八刀?这是我需要分析的。
我对他提的原问题是:“当你扎她时,一两刀她就会有惨叫,你为什么没有不忍,为什么没有停下手来?”快速有力的八刀,意味着一种冷酷残忍,同时,也让人感到有的动作有些多余。有人会说:他是不是怕她不死?如果这样,他会停手查看后再补刀的。但药不是这样,他连续扎完就跑回车上。那么,在现场一般多余的杀人动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作案人有一种情绪,比如恨死一个人时会扎她很多刀,如果只是图财,关键部位来几刀就可以了,但这个案子本身没有仇恨情绪,张妙没有骂他、没有刺激他,是他把别人撞了,他是心亏的人,那么他为何有这种多余动作?当他说自己小时候被父母关在地下室强迫练琴,甚至想到过自杀的时候,我马上明白:他在作案时的情绪或作案时表现的多余动作实际是平时练琴时积累下来的不良情绪的表现,而他如此快速的扎人动作还与他日常的钢琴训练有关。这就是我分析的内容。我分析的目的是想说明:他这种犯罪的动作其心理问题不在眼前,不在被害人身上,而在他的过去经历……但这一解释被一些富有想象发挥力的学者总结为“把杀人当弹琴?艺术?”,这真的让我无奈……当然,理解专业分析需要相关的背景知识。问题是,不是所有的听众都具有这种背景知识的,因此,也就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理解这段分析。这就是我后来反省的“语境”问题。我想,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的,他就是再解释,听不明白的人仍然是听不明白。这也是一种事实。所以我想今天的解释可能还有同样的结果。
人物周刊:您仍然坚持自己当时的判断?
李玫瑾:我认为,我分析他作案动作的心理问题不在眼前,而在之前他的生活经历,这一分析没有错,药的无情源于他弹琴时一直被无情地对待。这一分析的原本目的是告诉大家,让孩子练琴时的过分严厉苛求会导致学艺术的孩子心理不健康。其实这种专业判断没有错,别人不懂我的意思,我曾一而再、再而三写博客解释,我认为很多骂我的人没有看我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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