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一桩涉案金额7万元的“蟹妈案”,怎样进入司法机关视野,并被最后放大成一桩搅动全国的新闻事件?背后有怎样的背景与推手?
公众正如75岁的“蟹爷”一样,迷惑不解。今年7月,“蟹爷”退休前工作单位的一名女话务员的丈夫因贪腐受审———这名村支部书记涉案2800万元,女话务员上班开的是奔驰。“2800万,(也只是)一个小案子。”杨海鹏在一旁笑笑。
杨海鹏认为,蟹妈案的背景,是园林设计院“十年MB O梦碎”,高层骨干面临流失危险而导致的一起政治吓阻。由于是老牌国企,园林设计院的薪酬要低于市场价格,十年来一直打算M B O (管理层持股)最终以失败告终;院长朱祥明曾打算带着梅晓阳等几名骨干跳槽去大学做教师,顺便开设计公司;园林集团遂动用司法机器,企图通过抓捕梅晓阳,来吓阻朱祥明及骨干的跳槽。
这无疑是一个永远不可能从官方得到证实的论断。正在外地出差的朱祥明在电话中亦不愿多说,先是反问南都记者:“你觉得呢?”然后回答:“据我所知,没有事实依据……我现在不知道,没看到有这种迹象。”唯一能证实的是,2009年朱祥明的确提出过辞呈,但在多方劝说下收回。
骨干萌生去意的原因,或许可以从细节中窥见一斑:由于改制时的遗留问题,2001年退休的一名教授级高工只能按照工人身份,拿到每月900元的退休金,这相当于他退休前薪酬的1/8.而隔壁公园看车棚子的管理员由于是事业单位编制,退休可以拿到近2000元。
但杨海鹏提出的这种“吓阻说”难以得到证实。园林设计院早在1993年就从事业单位改制为企业,无法以档案、编制等挽留人,而创立65年来出了第一个“受贿犯”蟹妈,此事被坊间评价为把园林设计院“搞臭了”,“加快了倒闭的步伐”。
过去的十年是上海园林设计行业的黄金时期,一种业内推测是,全上海至少有一千家设计公司。跳槽毫不费力。梅晓阳事件反而加快了骨干的流失。几个月来,不少中层和骨干纷纷辞职,去了其他设计单位。
另一种说法是,这起案件源于园林设计院内部的权力斗争。而梅晓阳由于出身和性格,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检察院透露,2009年2月2日,他们收到一封匿名信,检举梅晓阳有经济问题。调查由此开始。
上海园林设计院对匿名信不陌生。早在十余年前,上级部门就收到过匿名检举,检举当时的院党委书记英语考试弄虚造假,院长挪用公款买房买车……全院的账簿被整整查了八次,没查出多大问题。书记考试造假倒是真的,背了一个警告处分。但那次匿名信事件中断了园林设计院的M B O过程,否则,已经做好资产评估的它多年前便会改制为私人企业,也就不存在梅晓阳作为“国企工作人员收受贿赂”的可能了。
这是一个主要由园林专业出身的上海人组成的小圈子,相对封闭和内敛。身为湖北人,年轻女中干梅晓阳很是上进。师傅周在春对她性格的评价是“好学、直爽、泼辣”。
园林设计院一名高级工程师说,梅“不是一个会利用权力谋私的人”,通过几个合作项目,“我发现她通常都会将外协单位的产值压得很低,始终都确保了设计院的利润最大化”。“人来人往的,查谁没问题呢?”
另一知情人则替梅觉得“不值”:她经常出面火中取栗,却不是为了自己。
他亲眼所见的一个细节是:某一年的年终,在讨论年底奖金系数时,梅晓阳在内的五名中干集体做出了决定。一名认为自己的系数被压低的副总工程师得知后上门要说法,先后问到另外四人,皆被答复“这个你问问小梅,她可能比较清楚”———那四人皆为上海人。问到梅晓阳,梅则直接从工作强度、工作业绩……等方面一一正面答复,两人最后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她没少干这样的事。这次她出事,园林集团没有一个人会帮她的。”
梅的辩护律师之一朱桀禹说,他们去园林设计院取证时,一名同事不但拒绝为梅出证,反倒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照。
如果检察院收到匿名信的时间确为真实,正好与另一桩事实的时间轨迹相合。2009年初,园林设计院打算提拔梅晓阳为院长助理,未果。主要原因是,她没有通过十余名中层干部的分头民主评议。
据梅晓阳自己向朋友的倾诉,反对她的是一名年约五旬的女中干。但据南都记者获取的信息,表述反对意见的多达三人以上。正是这次不成功的提拔,刺激了院内的反对势力。这封检举梅晓阳、其实是针对朱祥明的匿名信遂应运而生。
朱祥明同样对“权力斗争说”表示了模糊的否认,随后拒绝了采访。
“微博救妻”:理想主义与道德洁癖
这些天,见过杨海鹏的人都说他状态不好。
他已没有正常的生物钟概念。终日见律师商议、接待媒体采访,准备为妻子提出上诉。蟹妹的照料全交给父母。实在支撑不住了,倒头睡几个小时,再起来发微博。他已不满足于媒体报道他的“微博救妻”,而是自己一条条答疑,从妻子案件每一个细微的法理角度回复那些提出善意问题的网友。他同时拉黑了无数质疑者和攻击者。一审判决后,他的微博粉丝数目过了十五万。
“我反对的不是体制,是体制身上的污垢,是潜规则的正式化。体制从文本上没有这样写。我们叫体制:大爷你好。体制身上的虱子听多了,也以为自己是大爷呢。我是个法律理想主义者,我必须镇定。”他对南都记者说。
了解他的人对这场微博战争,以及他自傲、孤独、宁死不降的风格,并不感意外。从业二十年,他愤然“反出”多家媒体,其中还不乏他亲自参与创立者。他选择的辩护者严义明,也是一位温文尔雅,以重视证据而非气场强势见长的律师。这种选择在他的朋友之中,并非全然赞同。
此次“微博救妻”事件,他在办公室里当面指责某同事走后门的陈年往事又被沪上重提。“我有道德洁癖。”他迟疑了一秒钟时间,坦然承认。
质疑他的声音也渐渐出现,且不乏名人和媒体人。历史作家押沙龙是其中之一。他对杨海鹏产生反感的理由是:为了理想,可以拿自己当试验品,怎么能拿老婆当试验品?
但他仍然为自己的微博换上了杨海鹏妻女的照片,回应网友道:“当某个公民受到司法机构不公正对待时,我当然要支持这个公民。我支持她,仅仅因为她被逼供、恐吓,公民权受到伤害。我不喜欢杨海鹏的某些行为又怎么样?”
从业20年,杨海鹏共摊到三起官司,全部获胜。孰料,妻子蒙难。从专业法官到法治记者,这是二十年他职场生涯中最大的伤痛。
他澄清:自己并没有什么坊间传闻的政治背景、高官后台。上海人根深蒂固的特性,让他和朋友在此事之前一直维系在一种淡如止水的状态。在替杨海鹏接待一拨拨来访的记者时,“新闻办主任”翟明磊甚至说不清他的委托人究竟有没有兄弟姐妹。
杨海鹏承认,近日不断有人劝说他做控辩交易,如让妻子认罪,以图缓刑或轻判。他只用一个理由就顶回去:如果认罪书交上去,对方正好装傻充愣,说“你自证其罪”,怎么办?
保持着“战斗”状态的杨海鹏也难免困惑,在发自10月24日21:48的微博中他写道:“生活还要继续……今天,两个大律师来家,蟹爸毕竟非专业,有时也怀疑舆论对审判,是不是起到反作用。大律师说:各种因素太多。没有你的抗争,也不会有谢震纬等人说出真相,案子结果更加差。蟹爸数日的自责,稍平复。”
当晚11时19分,在对蟹妈案唯一出庭证人谢震纬的回复中,他又写道:“本已有出世念,厌倦刀枪江湖。然为蟹妈,不得不重返杀局。”
围观重点
侦查阶段的程序正义没有得到保证,一直是杨海鹏“微博救妻”的重要控诉内容。
围观者之一的孙云康律师亦写了一篇《上海蟹妈案与联动机制》,质疑此案中的诉讼程序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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