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过：出兰州，踏上河西走廊

　　晚上九点四十分，我们到了兰州，我第三次面对这狭长的、五泉山与白塔山之间流淌着黄河的城市。

　　根据阅读经验，兰州很重要。在名记者范长江的笔下，“历史上，汉代以后，汉族对于西北各民族之征伐或抗拒，多以兰州为极西的支撑点。即到现在，兰州仍然成为汉族在西北与回蒙藏各族交往之中心，自政治方面言之，中国汉族现在政治力量西部之极限，仍以兰州为止。北过黄河，西过洮河以后，军政权力，尽在回族手中”。第二天参观甘肃省博物馆的经验表明，时移世变，兰州当然不复当年面貌。但却因着发达的文化以及特殊的文明构成，理想地扮演了中华政治、文化势力一路向西的支援体系、关节与重点的角色，在那琳琅满目的藏品中，“永恒的更迭在目光前蹒跚”(洪堡)。

　　兰州几乎是与丝绸之路融合在一起。五泉山，根据传说，正是因为霍去病征讨匈奴，率兵经过兰州，全军奇渴，威武神明的大将军抽打大地5鞭，山神感念，涌出了5股甘泉，得获英名。出兰州，沿黄河一路向西，在一个叫“河口”的地方跨越黄河，河西走廊由此开始。

　　河西走廊又称甘肃走廊，是一条1200公里长、100公里宽的狭长地带。南边是海拔四五千米的祁连山脉，北边除一点点山脉外，就是辽阔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汉朝中央政府看重这长廊的价值，设置了著名的河西四郡，以及名传千古的玉门关和阳关。所谓“列四郡据两关”是谓也。

　　离开兰州，踏上河西走廊。这一回，真算是走到了历史的大道上了……

　　向前的历史节点，第一站是河西四郡之一的武威，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狭义的凉州——“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秦统一天下时，河西尚属化外之地。汉武帝征匈奴，开发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以州称谓，分别是凉州、甘州、肃州、沙洲。有趣的是，武威和凉州又不尽相等。元封五年(前106年)，分天下为13州，各置一刺史，史称“十三部刺史”;因设凉州刺史部，下辖陇西、天水、安定、北地、酒泉、张掖、敦煌、武威、金城、西海等10部，广义的凉州由此得名。

　　阅读历史，西晋八王之乱后，北方各少数民族和地方势力纷纷割据，唯当时凉州在前凉张轨治下，成为中国西部唯一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之所。时人歌云：“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隋唐时，凉州繁荣昌盛，以至于诗人岑参有“凉州七里十万家”之叹。这个时候，中华的丝绸、铁器、文化源源不断地输出，西域的珠玉、葡萄、核桃等，源源不断地输入。凉州成为“襟带西番，蔥左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的大都会。在建功立业志向与时事力量的推动下，初唐、中唐文人，荟集于斯，岑参、高适、王之涣等人智慧所到，创辟了以凉州为主题的歌诗，在诗歌的世界别立一种格调——“凉州词”。其中的代表，就有人所共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黄河远上白云间”等千古名唱。

　　武威几乎占尽了古文明的滋味。雷台汉墓简直就是个奇迹。在一方静穆的土地上，东汉晚期“守张掖长张君”的墓冢上，竟然矗立了明朝中叶的雷神祖庙，穿透了文化的层累，竟能发现伟大的中国精神。那尊被称为“马踏飞燕”抑或“马超龙雀”、“马踏飞鹰”、“天马龙雀”的汉铜奔马，很可能就是在努力倾泻着伟大的中华精神——“伟大停留在城墙和原野上，美丽从曼妙的形体里折射出光芒”(洪堡)——的符号。汉武帝的《西极天马歌》，“天马半汉”的赞誉，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东汉洛阳的“马式”，或者都是“龙马精神”——“不能学蟾蜍，飞扬腾挞去”——缜密的表征。

　　而鸠摩罗什寺则让我们体会了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那静谧的世界里，八角形的鸠摩罗什塔矗立着，每层之间悬挂着八枚铜铃，在无风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安宁，没有俗世的喧嚣与繁华。鸠摩罗什是无言的。但是，鸠摩罗什寺却记录了前秦苻坚派大将吕光迎接佛学大师的故事，据说，鸠摩罗什在武威留居了17年，这期间，他学会了说汉人的语与话。402年，后秦王姚兴灭掉后凉，迎接鸠摩罗什到长安，尊为国师，遂开了译迻佛经的事业，以及十六国时期佛教文化的最高峰。又或者，鸠摩罗什寺还见证了武威13所佛家寺院的兴盛，以及玄奘登坛讲解《涅磐经》《般若经》的不世风景。

　　第二站，则是著名的丝路重镇张掖。到了张掖，我们当然会想起“金张掖、银武威、秦十万”的俗谚，尽管不会和现在的情形挂钩，但是这些过往的写真，的确叫人有了遥远的怀念。

　　在丝绸之路的巨链上，张掖当然很重要。范长江的理解是，“张掖一郡，特别重要。所以取名‘张掖’的意思，是‘张’中国之‘掖’，西通西域，以断匈奴与藏族的联合”。事实上，张掖成了文化互动、民族融合的大象征。西魏(535-556)时，西域商队云集张掖，东罗马帝国和波斯的钱币可以在张掖使用，张掖乃典型的国际贸易都市。隋代，张掖已是经营河西和西域的大本营。公元609年，隋炀帝西巡，亲自主持了在张掖召开的、27国使臣商贾参加的“万国博览会”。明代郭登的《甘州即事》亦云：“黑河如带向西来，河上边城自汉开;山近四时常带雪，地寒终岁不闻雷。牦牛互市番氓出，宛马临关汉使回;东望玉京将万里，云霄何处是蓬莱?”

　　“塞上名刹，佛国胜境”的大佛寺，那个中国现存最大的室内卧佛，那个让使人讶异无名的弥陀千佛塔/土塔，或者就是活着的明证……

　　酒泉的考察加强了整个行动的完整性。其实不用“西汉酒泉胜迹”处的那块石碑介绍我也知道，“酒泉”之名源自霍去病。公元前121年，霍去病率兵征讨，过焉支山，破匈奴，旋即一鼓作气收复整个河西。汉武帝闻奏大喜，派人从长安送来三坛美酒，奖励这骁勇的将领。霍去病的认识显然更高一筹，他命人将御赐的美酒注入泉水，广泛地分享共同的胜利之情，酒泉由此而得名。

　　酒泉显然很重要。酒泉鼓楼四个门上所写的“东迎花岳”、“西达伊吾”、“南望祁连”、“北通沙漠”，恰当地勾勒着酒泉的地理位置。根据历史，公元前5世纪时，酒泉就是通往中亚、西亚的交通枢纽;汉唐以来，则是丝绸之路的重镇。13世纪的马可波罗从酒泉折向北边的居延海，从内蒙古一带转向了大都(北京)。

　　酒泉西行12公里，嘉峪关矗立在浩荡的戈壁滩中，孤寂地注目着无垠的远方。这里是明代长城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