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传销
次日,一夜难眠的小武和小玲彻底悔悟。小武决定,给自己的女友冯玲玲最后一个机会,小玲则打算救出寝室内一个叫王琪(音)的同伴。按照此前与上线的约定,他们本该在午夜溜走。
这是反传销志愿者李旭时常经历的一幕。传销是一个讲究神秘感的行业,一级骗一级,戳破了就会“垮团队”。
小武姐弟俩从事的是“天津天狮集团生产的‘艾丽丝黛’化妆品直销事业”。这一说法目前真假未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产品。上线告诉他们,你是现在擦呢,还是将来成功后坐在高级酒店里用呢?选择后者,当然要放到公司里保管。
无论称呼有什么变化,传销业始终遵循ABCDE的五级三阶制。其中,E、D是基层的业务员和业务代表,C级是主任,B级是经理,A级是老总。B级号称月薪万元打底。在一些模范团队内,B级经理下寝室,可享受底下人跪下擦皮鞋的待遇。衣饰整洁,是行业内的成功标志之一。有顺口溜称,头可断,头发不可乱;血可流,皮鞋不能少了油;选择下跪擦皮鞋的方式,则是因为,传销团队内长期的成功学培训已令人深信,自己将来也有被人这样擦皮鞋的机会。
诱惑姐弟俩的是,他们将在1至2年内到达B级,与团队是合作关系,而非雇佣关系。在此过程中,他们的口才、处事能力将得到空前的发展——姐弟俩的父母多年在外打工,他们习惯了打工的生活。但在小玲看来,这样的生活并不令人满意:鞋厂的工序有几十道,一天到晚老加班,工资越来越不顶用,打工打到哪天是个头。
李旭有时候很纳闷:这个行业其实一直没长进,所用的分配公式漏洞百出,却多年未变;6年前他发明的段子,此刻依然在坊间流传。令人不解的是,这个骗局依然能长盛不衰。
小武称,在天水的三个月,他已至少见过100多名传销者。传销课程上,天水市麦积区的这条主干道被主讲者宣称是“一条直销大道,两边分布着3万名业内人士”,“为西部大开发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去年,天水市政府网站开通留言功能。短短几个月,涉及传销的各地求助络绎不绝。8月18日的《甘肃日报》上,工商部门特意刊登一则甄别传销的公告。李旭认为,对传销的打击,始终未能对症下药。“一般来说,传销组织并不长期非法拘禁骗来的人。上完7天的洗脑课程后,洗脑不成功的人,会被悄然送走;洗脑有成效的,则在巩固学习后继续拉人。相关部门驱散的人群中多为后者。这些人转了一圈后,或回到原来的传销寝室,或裂变为新的传销组织。赶来赶去,有啥意义呢。”
余痛
9月16日,天水市麦积区岔路口,71岁的徐纯明终于等到了外孙女冯玲玲的出现。强行带回时,冯玲玲躺在宾馆附近的土地上嚎啕大哭,老人站在一边束手无策。
警方赶到后立即认出,冯玲玲此前曾多次出入当地的花牛派出所——上一次抓获传销人员为派出所大院拔草时,就有她。
当晚,花牛派出所带着寻亲人员在各个传销窝点内寻人。小玲曾居住的寝室被反锁,徐卫星翻墙进入后打开房门。其他人都在,唯独少了原本和小玲住在一起的徐纯明小儿子一家。难抑心中气愤,徐卫星掀翻了传销人员的饭锅,但随即被警方制止。
小玲劝同伴王琪离开这里。这个毕业不久就被男朋友骗到天水的19岁小姑娘,犹豫再三没有离开。小玲不忍心告诉她,在传销团队内,“感情邀约”实际上只是一个技巧,她男朋友以同样方式发展了很多“女友”。
赶到附近的跑马泉派出所继续寻亲时,寻亲人员遇到了河北三河的蒋先生。他儿子是一名厨师,被同事骗到了这里。9月8日起,夫妻俩每天奔波四五十里路,跟踪发现了传销人员的多个窝点。同一个晚上,老夫妇连跑四个派出所,查抄了多个传销窝点,终于找到了儿子。
在派出所带回的传销人群中,徐纯明发现了4个亲人,其中有已经跑回天水的冯龙兵。
徐卫星也看到了他,双方怒视一番,冯龙兵称,等过两年他成功后,要用金钱砸死亲家。
这让李旭大笑不已。在李旭的7年传销与反传销生涯中,他见到的传销参与者绝大多数黯然离开——传销团队也不养闲人,行业内有四大禁忌:消极人、欠饭费、金钱借贷、感情萌芽,都必须离开。终有一天,耗尽亲情和资金的人会被悄悄送出,对内的理由是“转寝室”或“外出打工拓展市场”。对离开的人而言,实际上是变相地扫地出门。
离开者的最终归宿,一定不是家乡。这些透支亲情的人,已很难回到原有的社会关系内。他们大多流浪在外,回避亲人,做着一些简单的工作。
呆在传销窝点的10天时间里,小玲的体重从120斤掉到了100斤。没有了理想的激励,她终于注意到了身体的变化。她回想起,饮食不好,高强度的洗脑过程,令一些长期呆在这里的小姑娘身体虚弱。有个女孩子经常打吊瓶,一瓶53元。
不是所有的解救都能成功。71岁的徐纯明缺乏徐卫星和陈留峰的魄力,他一遍遍地迁就家人。缺少了家属的鼎力支持,反传销志愿者李旭的劝解没能奏效。
9月17日一大早,冯龙兵来到宾馆带走了冯玲玲。临行前,小武、小玲再一次请求冯玲玲“认真想想自己的将来”,这个22岁的小姑娘头也未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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