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评论员 马九器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这句话据说祖祖辈辈流传了很久。翻看过《水浒》的都知道,那里面的血腥屠杀场面比比皆是,少年儿郎看多了可能不由自主会模仿。
武汉“五道杠黄艺博事件”就仿佛从《水浒》中走出的一幕戏,纷纷扬扬之中不时闪现着所谓正义的话语暴力
,尤其当这种暴力指向的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时,那种暴力的性质其实发生了扭曲——— 它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暴力,也不是对一个罪大恶极者合法行刑的暴力——— 这个世界无法完全杜绝暴力,但正义的暴力总要以正义的形式出现。
孔乙己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那么是不是没有兵戎相见、拳脚相见的各类网络语言暴力,就不是暴力?无论行动还是话语上的,但凡使用那种具有攻击性、伤害性的方式,都可称作暴力,一切暴力行为的指挥所就是暴力思维。在“五道杠”事件中,最常见的是那种毫无顾忌的谩骂和人身攻击,当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席卷而去时,这就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暴力是无法杜绝的社会现象,但暴力也往往是衡量一个社会群体理性文明程度的标尺。现实每每会发生这样的一幕:歹徒行凶作恶,路人麻木地充当看客;一边激昂地反对弱肉强食的家庭暴力、刑讯逼供、国际争端,一边却轻而易举地在网络对某个人举起语言的屠刀;家庭、社会往往教化孩子和善待人、奉献爱心这些文明规则,但常常转过身去又不得不践行丛林法则……交织的矛盾反映出社会群体的一种幽暗特征: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沉积下的暴力思维,在今天依然大有市场;为了自认为的目的正义,而常常忽略手段正义;缺乏独立思考的培养,非黑即白的二元简单思维使很多人丧失逻辑分析能力。
所以,在“五道杠”事件上,主人公的年龄身份都是浮云,批评攻击才是关键;真相是次要的,宣泄才是主要的;有理有据是不重要的,有罪推定、意图想象才是核心。于是,“五道杠少年”背后的孩童心智心理几乎被忽略,“五道杠少年”经历中的“看新闻联播”、“读人民日报”的真实细节无人问津,他俨然成了一种符号化的“替罪羊”,个人失去了辩解澄清的希望和空间。这种景象背后支撑的逻辑,曾不断带给这个民族以悲剧,不讲理、贴标签、符号化、有罪推定、主观压倒客观……这些不都是我们曾经和现在耳熟能详的吗?
德国哲学家伯恩曾说,罪恶的根源就是笃信只有自己才掌握真理。不是吗?在当年那个“最毒后妈”网络公共事件里,无数人武断地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义的,谁要替“后妈”说话谁就是邪恶的化身。在这幅图景里,每个人都标榜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每个人都笃信那个被曝光的 “最毒后妈”是千真万确的,于是谩骂攻击甚至“追杀令”威胁不断出现,以至于警方不得不出面保护当事人。而结果呢?警方的调查证明孩子是摔伤的,并非被后母毒打所致。类似这种逻辑导致的暴力,近年来不断出现,它往往带有很大的迷惑性,只要披着正义的外衣、打着正义的旗幡,就可占据道德制高点,而支撑真相的推理、考证、辩论等统统被抛之脑后,这是比暴力本身更可怕的暴力逻辑。
其实,正义的外衣和旗幡并没有原罪,如果因为反对暴力而不敢穿外衣、打旗幡,那就是舍本逐末,从暴力思维蜕变为犬儒主义了。
皮影戏大家都知道,我以为,暴力逻辑的一个重要源泉就是很多人从小到大都在演皮影,或是道具或在操纵道具。“五道杠少年”的举手投足之所以引起共鸣,就是因为他孩童的躯体演绎出成人的角色,令人愕然。日前《南方周末》“方舟评论”刊发著名教育学者熊丙奇的文章,谈及“五道杠事件”时就尖锐指出“学校学生干部的培养,更多是用与现实官场规则对应的模式强势塑造,这不利于学生发展独立人格”。何止学校,无数家长从小就为孩子设计好成长轨迹和蓝图,按照成人的意愿而非孩子的本性演绎他们的人生,他们就像《玩偶之家》里的娜拉,更像皮影戏里的道具,在成人竹棍的操纵下亦步亦趋、按部就班。
在这样的皮影人生中,理性、独立思维怎么能够茁壮成长,支撑暴力的简单二元思维,又怎能不轻易滋生!正义的外衣和旗幡需要永不放弃,但它的前提是我们有足够的独立理性意识对正义进行甄别和博弈。
就让《水浒》和皮影戏来为“五道杠事件”画一个问号和叹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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