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省钱剖腹自医”的重庆农妇吴远碧6月2日去世了，离她剖腹自医26天。她是在医院去世的，这大概可以告慰于我们这个文明的时代。

　　吴远碧能够死在医院，是因为媒体报道。在媒体报道后，“重庆市有关方面要求医院方面挽救其生命”。医院是现代文明的建制，这是治病的处所，使人恢复健康；这也是死亡的处所，“因病医治无效”，是讣告的基本用语。吴远碧以剖腹自医的惊人之举，换取了 “因病医治无效”的结局。

　　吴远碧的离世时间，精确到分：6月2日21：48。这样的精确度，表明生命得到了重视，精确地表述一个时间，几乎总是意含着事态的重大。对吴远碧这样的底层生命来说，这似乎也是可以欣慰的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吴远碧与她的丈夫曹云辉的生活就是这样。曹云辉1986年从部队转业，1989年带着家人到重庆做工，租住的16平方米房子阴暗潮湿，生活曾经安定，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吴远碧就病了，积蓄荡尽，而手术需要近5万元钱。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手术，腹水会导致腹部爆裂——— 吴远碧腹水有50多斤。

　　吴远碧剖腹自医，就是在腹部爆裂和巨大的疼痛和危险之间作出了“选择”吧。贫穷，当然是这一“选择”的绝对前提。尽管报道说，吴远碧没有读多少书，而且脾气倔，但是没有人不知道重病应在医院治疗，尤其，没有人不害怕疼痛，何况是拿着菜刀对着自己的腹部剖划三刀。这个“选择”不是愚昧或者脾气所致。

　　吴远碧曾经找过信访部门，结果是，户籍所在地政府部门认为，她的病不在“大病救助”之列。除了病，这个家庭中还时常吵嘴，大女儿几个月前离家出走，曹云辉还爱喝酒。

　　我不厌其烦地引用这些材料，是觉得吴远碧一家的处境，在底层人中并非没有一定的代表性。他们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收入微薄，无病是福，他们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都自然呈现，家庭的和美与争吵同时呈现，而不像“中产阶层”以上的家庭，显得阳光灿烂而温文有礼。

　　现在有一种理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将可怜解释为可恨所造成。这使人们看到可怜之人时想到他们咎由自取。就是剖腹自医的惨烈，不也可以归结为他们自己没有办理新农村合作医疗或城乡医疗保险么？社区干部这样说：农民工进城不容易融入社区和城市生活，收入少脾气大爱争吵纠纷多，习惯不好，乱扔垃圾；文化水平低，认识问题的能力不高；很多福利也享受不上；还有就是超生。

　　我们可以看到吴远碧这样的底层人，处在怎样的困苦之境。剖腹自医的惊人之举，表明他们的生活现实可能超出人们的想象。

　　而底层的心理现实又怎样呢？吴远碧用菜刀划向肚子时，并非没有恐惧，但在难以想象的决断与几乎无法生活而且“腹部将会爆裂”的前景之间，她犹豫而终于选择了破开自己，她甚至忍住了疼痛而没有叫喊。他们十多年没有到社区反映困难。他们信访而没有结果。这不是历练，而是磨蚀，将人磨到“不找市长找市场”，去出售劳动，去购买医疗，购买不起，就运用菜刀自行手术。与所有人一样，他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因为除了独自去面对自己的处境，也不能得到什么帮助。他们已经习惯自己承担一切，这或许也是他们没有去办理新农合或城乡医保的原因。

　　“如果这一次能根治这个病，吴远碧自己剖的这几刀就没有白挨，也算因祸得福”，邻居中有人这样说。这与一部台湾电影中穷人因遭遇“洋车祸”失去双腿，却欣慰于家人终于吃到了苹果，儿子终于有机会坐小车一样。这是底层的一种心理逻辑。在底层，痛苦转译为欣慰是真实的，但这是令人彻骨的心寒还是“可恨”呢？（刘洪波 知名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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