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2011年末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大陆城镇人口比重达51.27%，也就是说城市人口数量首次超过农村人口，中国成为30年来城镇化率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

　　专家们认为：中国城镇化率超过50%，是社会结构的一个历史性变化。从社会发展来看，最大的内需在于城镇化，最大的发展潜力也在于城镇化。推进城镇化必将有效拉动市场需求，显著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但这一“喜人”数据，带给每个家庭的并不总是欢乐。

　　农民工进城仍然面临各种歧视：户籍问题、保障性住房、职业培训、子女教育、公共卫生、基本医疗和各类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缺失等。更重要的是，单纯追求城市化，可能会使乡村建设失掉特色，甚至使中国农村传统生活碎片化，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留守老人，一个个特定时代称谓背后，可能是无数个被击碎的家庭和数百万孩子残缺的童年，并可能引发诸多社会问题。

　　本报将陆续推出系列报道，走进这一个个被这股浪潮波及的群体，还原他们的真实生存状态，记录他们的悲欢与希冀，并探寻可能的解决之道。

　　女人们都出去打工了，男人们则在家种地、带孩子、赡养老人。自从从事保姆、月嫂、家政服务为主的“礼贤妹”、“礼贤大嫂”在北京以及周边形成品牌后，甘肃省礼县很多农村家庭的男人们便留守在家里。像很多留守妇女、留守老人一样，这些留守男人们，也有烦恼和困惑。但又能怎么样？还不都为了生活。

　　五大三粗的李燕青说起话来低声细语，有点娘娘腔。身旁的小伙子扫了他一眼，问：没什么毛病吧？怎么说话腔调像宫里的男人。李燕青瞪了对方一眼，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在村口接着转悠，嘴里还哼唧个不停，生怕惊动了周围的蚊子。

　　抛下女儿，去北京帮别人带孩子

　　28岁的李燕青是甘肃礼县上坪乡赵坝村人。两个月前，媳妇生了一个五斤八两重的女儿，在建筑工地上干过的李燕青掂量了下说，不到两块砖重。女儿出生后，李燕青便从一个地道的农民变成了保姆。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穿衣服等，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

　　这一套婴儿护理方法是媳妇李玉红传授的，虽然她此前没孩子，但在北京给人家带孩子三年，积累了丰富经验。

　　李燕青好奇地问媳妇，北京人生的孩子和咱们家的孩子一样吗？媳妇说，咋不一样，北京人又没多长出个脑袋来。只是山里的孩子生长环境与北京孩子无法比，仅人家女人坐月子的钱，都够他们全家人吃一年了。

　　最近几天，北京的雇主三天两头给李玉红打电话，催她赶快回去，孩子每天闹着要阿姨。李玉红有些纠结，一头是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另一头是三年朝夕相处一手带大的、别人家的儿子。在这个年轻妈妈心里，哪个都放不下。

　　最终，她还是决定进京，毕竟每月2000多元的收入，自己孩子的奶粉还指望这些钱呢。

　　出门在即，李玉红加大了对丈夫的“培训”力度，连续几天不分昼夜地教丈夫，边教边抹眼泪。给孩子喂奶、穿衣、洗澡、大小便、如何抱孩子等。李燕青学得快，李玉红才感到心里好受点。

　　媳妇回家就是“全村过年”

　　张为德比李燕青大10岁。走进张为德的家，屋里弥漫着一股烧炕的烟味，透过烟雾，炕头的对面摆放着一台21寸彩色电视机，上面一层厚厚的尘土。

　　张为德说，电视已坏了很久，划不来修，平时要管孩子也没时间看电视。

　　张为德大女儿14岁，上小学6年级，儿子9岁，上小学二年级。2008年，张为德的媳妇陈燕到北京做家政服务。从此，张为德便留在家种地、带孩子，照顾老父亲，从未出过远门。

　　张为德每天生活都安排得满满的，早上5点起床做好一家人一天的饭，每天都是土豆和大米煮一锅，外加一点咸菜干。两个孩子中午放学回来自己吃，他在地里干活。晚上孩子回来了，父子三人将剩饭热一遍，一天就打发了。

　　张为德说，媳妇是个善良女人，在北京当保姆好几年了，从来不乱动主人家东西。每次从北京回来，主人都会送一大堆旧衣服。除了吃住，媳妇每月还有1700元收入，一大半都寄回来，日子谈不上有多么富裕，但勉强能过。

　　当然，媳妇常年在外还是不方便，夫妻生活只能等到媳妇回来的那几天。平时就是多干活，不敢胡思乱想，但每到深夜还是会想媳妇。

　　村里像这样的留守男人很多，平时大家聚在一起开玩笑说：媳妇回家算是“全村过年”。那是村里最激动的时候，男人、女人们早早地回了家，孩子们也很稀罕妈妈回家，缠闹得不行。

　　脾气好的男人们一般给娃发几块钱打发出门，脾气不好的就下硬手，很快各家各户孩子不是被赶出门就是被打出门，村里到处都是娃娃的哭啼声。

　　进城打工的媳妇跑了

　　31岁的永平乡赵坪村人张应龙看上去身体非常结实，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今年元旦，他娶了一个比自己小10岁的媳妇。但张应龙却乐不起来，他虽然举办了婚礼，却不敢领结婚证。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第一段婚姻还未结束。

　　2008年5月1日，张应龙娶了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媳妇。之前，媳妇在北京做家政，回家认识才两个月就匆忙结婚了。婚后47天，媳妇就去北京了。

　　回忆起短暂的婚姻，张应龙说，其实都是在帮丈母娘家盖新房中度过的。新房盖好的前一天，媳妇回来了，但只住了一个晚上，趁张应龙不在，拿着家里的3000元钱走了。

　　一周后，张应龙接到媳妇打来的电话，称自己在北京打工，钱包在火车上丢了。张应龙赶紧汇过去500元。几天后，张应龙越想越生气，便乘火车到北京要媳妇回家。当时媳妇答应等领到工资就回去。

　　可过了几个月，媳妇不仅没回来，并且说关系到此结束。张应龙再次赶到北京。可在北京逗留了一周，也没见到媳妇的人影。从此，彻底打消了寻找媳妇的念头。

　　因为和“前妻”没有办离婚手续，所以，张应龙就无法再婚。律师说，他们已经分居四年了，可以向法院起诉，解除婚姻关系。上个月，张应龙已经向县法院起诉了。

　　希望能就近打工，这样家就像个家了

　　“女人在外打工让人很不放心，尤其是年轻的”，张应龙说。村里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有三人的媳妇跟别人跑了，并且都是在北京做家政。“我比他们还好些，没有孩子，至少娃不受罪”。

　　另一位叫沈彦虹的村民，和张应龙的遭遇类似。他今年31岁，2005年在当地娶了一个媳妇。儿子两岁时，媳妇看别人家的女子都去北京挣钱，也要外出打工。婆婆沈桂花虽然心里很不高兴，但到口的话没说出来。

　　儿媳说等收麦子就回来，可麦子收了好几茬，仍不见回家。2011年9月儿媳提出离婚，法院调解无效，离了。

　　离婚不久，沈彦虹就和父亲去了山西煤矿打工，6岁的儿子跟奶奶相依为命。沈桂花说，周围很多这样的家庭，有的孩子才出生两个月，媳妇就跑了，丈夫经不起打击，整天喝酒，几乎成了疯子。

　　礼县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全县52万人口中，有13万富余劳动力，很多都在外务工。礼县劳务办公室主任黄友于说，外出务工人员里，女性占到40%以上，几乎每个村都是男女各一半在外务工。如今，“礼贤妹”、“礼贤大嫂”在北京、天津等地很有知名度，收入也在2000元至5000元不等，许多家庭妇女因此外出务工。

　　在其他农村，一般是男人出门，女人在家，为什么在礼县却反过来了呢？

　　张为德说，山里人地多，他家有20多亩坡地，都是靠牲口耕地，这些农活女人根本干不了，再说女人胆小，经常有贼进村偷牲口，一个人在家害怕。女人留在家里，外出的男人心里也不踏实。

　　对礼县很多家庭来说，大量妇女外出，虽说挣了点钱，但自己家却可能搞乱套了。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愿再回来，“有时也不怪这些女人，谁让咱山里穷呢”。张应龙说，他再不让现在的媳妇外出打工了，自己再累再苦也要撑起这个家。他希望过几年，这里能好点，能留住人，大家就近打工，这样“家就像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