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解放广场
镇定一会儿后,我又拍了几张照片,但这些照片都是人群、建筑,没有实质的内容。“还是要到广场里面去,只有到了中心才能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这回真地当了一把战地摄影师,也终于体会到了“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的真正含义。那时,我更觉得以前听说过的那些战地摄影师是真正的勇士。
但当催泪弹在身边冒烟,橡皮子弹从耳边飞过的时候,当奔跑的人流向我涌来的时候,那种恐惧感还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在那种状况下,就算我们是拿着相机的记者,看着那些警察的制服和手中的武器,只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和渺小。就算不停地朝远离人群的地方跑,但内心中还是想跑到人群中间去拍摄。
黄色的灯光把地面照亮,周遭的一切全都是黄色的,呼喊的人群、标语、催泪瓦斯的烟雾、警察的头盔和盾牌,让我想起了看过的纪录片中的画面,它们的气氛都是那么地相似。然后就是流血、呼喊,全部在我脑子里闪过。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了看摇滚乐演出的感觉——那些激动的人群、肾上腺素达到最高点、完全的忘我状态。但在政治和国家机器面前,这些力量都是软弱的。而在这个广场上,一切都是真的,人会感到疼痛和死亡。
我特别害怕,我只是一个商业摄影师,到了目的地后发现当地社会风云突变,风光不再美好,风景不再闲适,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乱世景象,这个时候如果换作你会怎么办?你会害怕吗?你会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吗?你会记得自己是个商业摄影师还是摄影记者吗?
不是每个商业摄影师都有亲眼见证历史事件的机会,甚至不是每个生存和平年代的摄影记者都能碰到这样的机会。。我只知道我不能回住处,不能离开,不能回到房间后打开电视看着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新闻,我亲眼目睹了这些,而这些照片就是见证,这些场景都是应该被记录下来,并不再重演的。
看到那些示威者在礼拜开始的时候集体下跪,我长时间地凝视他们抱在胸前的双手: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开罗城内的其他地方仍在歌舞升平,几条街之外的解放广场上就有人在呼号奔跑。而我一个多月前还在法国恬静安逸的农村拍葡萄酒庄,品味酒在舌尖的那些细微味道,现在却在地球的另一端拿着相机颤抖,看着人流血,把嗓子喊哑,体味催泪瓦斯给眼睛、鼻子和嗓子带来的刺痛。
于是,我再次走进了广场。
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尽管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催泪弹爆炸的声音不断,骚乱与奔跑的人群让我眼花缭乱。其实,游行示威的埃及人很欢迎外国摄影师,还把标语给我看让我拍下来,虽然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身边有的人在哭,有的人表情严肃。
隔一条街便是歌舞升平
这时候,已经有人把埃及大饼送到广场上来给大家吃,还给了我一个。
又过了一会儿,天彻底黑了下来,示威游行仍在继续。从中午开始,我没有喝水也没有休息过,该回去了。于是,我们一行便决定离开解放广场去吃晚饭。
广场周围大片大片地堵车,我们只能走出去。只走了大概十分钟,到了另外一个区,感觉就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餐馆、商场、各种店依然开着,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开罗街头经常能见到的装饰漂亮的观光马车依然悠闲地从身边经过。这时,一个路过的马车夫亲切地朝我们打招呼,问要不要坐马车,完全没有要“革命”的意思。
吃饭的时候,我问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的埃及陪同人员——他大概40岁,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北京读过书,中文讲得非常好——对这场运动的态度。他说,人们只是希望埃及有所改变,虽然穆巴拉克在他们的心中一直都是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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