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 本报记者陈团结摄

　　学生踊跃向朱清时校长提问 本报记者王智摄

　　随着高考的临近，被誉为中国高教改革试验田的南方科技大学，也开始在包括陕西在内的全国14个省份寻找“南科大标准”的优秀学生。昨日上午9时，在本报主办的南科大校长朱清时见面会上，来自西安、咸阳、延安、榆林等地近300名学生、家长和中学校长面对面地聆听了这个“史上最牛校长”谈中国的高等教育。他说，有创新思维的学生不愁找不到工作，而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大限度地改变中国教育的弊病，培养一批有创新能力的学生”。

　　他无疑是行走在中国高校教改路上一位勇敢的践行者，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教授因为南科大特殊的招生模式以及各种炮轰中国高教的言论，似乎永远都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1月14日晚上，这位67岁高龄的传奇校长第一次以招生的名义来到古都西安。和记者见面时，这位个头较高、有着清瘦体格的先生，虽略显疲惫但还是很礼貌地和记者握了握手，他的手绵软无力，但眼睛很亮很深邃，给人一种能彻底安静的力量。

　　>>我最难受的是有人误读学校

　　访谈一开始，朱老先生斜靠在沙发上，尽量选择最放松的姿势来聆听记者的每一个问题。“我的孩子们都很支持我的理念，他们给媒体都说，‘将来等我们是爷爷奶奶了，我们就跟孙儿说，我这一生，参加了中国最重要的一次高教改革！’”说完后他笑了，很自豪。

　　当问到他如何看待外界给他冠以“史上最牛校长”的称号时，朱清时又是淡然一笑：“我已经67岁了，我并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学校办好。”说完他皱起眉头，目前南科大招生最大的困难就是建校历史太短，很多学生和家长并不了解南科大，担心自发文凭不会被社会认可，甚至有些人误认为南科大是民办学校。正因为如此，朱校长的肩上多了一项沉甸甸的使命——为南科大寻找最好的学生。

　　之所以选择陕西为14个招生省份之一，朱老坦言，这是因为陕西是一个教育大省，中学的教学质量又比较高。在去年8个省份的基础上，今年南科大新增了浙江、辽宁、江西、安徽、河北和陕西六个省份。

　　>>中国高教“去行政化”要等三十年

　　谈及中国高校存在的弊病，朱清时直指问题所在：不论是大学还是中小学，学校都高度行政化，谁的官大就听谁的。应试教育是灌输知识，没有创新能力，中国教育改革第一步就是去行政化，除此之外，中国教育还有很多弊病，特别是各种体制的制约。朱校长认为，教育要想去行政化，政府应遵循教育的规律，还学校办学自主权，不干预学校，政府的角色应该是依法出钱支持教育，而不是利用行政手段干预教育。“中国高等教育要真正达到去行政化，要等三十年。”

　　“英国一流大学很多都是公办的，但因为人家有立法，政府就一点不干预。”朱校长随即举了一个牛津大学的事例。有一年，英国西部的一个小郡，有个女生高考考了满分，原以为一定会被牛津大学录取，不料，该生没有通过牛津大学的面试。于是有议员找到时任首相的布莱尔说情，请求牛津大学录取这名女生。结果，面对政要、名人的说情，牛津大学均不理睬，一概拒绝。布莱尔感到很没面子，曾私下抱怨牛津大学招生古板不够灵活。首相的抱怨传到牛津大学后，立刻引起牛津大学的不满，全校上下都认为首相布莱尔干预了教学，认为政府官员没有权力干预高校办学。

　　朱清时感慨，700多年来，牛津大学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就是在于其办学的独立，而中国高等教育从20世纪初才兴办，大学还不成熟，社会也不成熟。但朱校长话锋一转，说：“但我们要看到希望，比如中国的包干到户，用了30年，就被人们所接受，要想改革成功，全社会的心态要转个个儿。南科大需要‘立法’，最主要的是要去除行政干预。”朱校长兴致勃勃地透露：“我们眼下的事，也是2013年的大事，就是制定学校的章程，章程就是一部法律。”

　　>>我们向偏才怪才敞开大门

　　南科大是否给农村学生和非重点学校学生机会？对此，朱校长称，农村和非重点学校的学生能力可能会很强，不一定就比重点学校的学生差，所以，参加南科大的自主能力测试，农村和非重点学校来的孩子不吃亏。目前，全校200多名学生中，来自农村的占百分之十几，来自非重点学校的学生比例更高一些，为百分之二三十。

　　每年高考中都能涌现出一些偏才和怪才，对于这类学生，朱校长明确表态说，如果有些学生学业偏轻，但能力突出的话，南科大一样可以考虑吸纳。

　　“刚刚过去的2012年您最难忘的是那一天呢？”朱校长脱口而出：“2012年4月18日，这一天是我们‘转正’的日子，教育部文件是4月16日批的，我们是18日知道的。”

　　>>有创新思维的学生不愁找不到工作

　　“我理想中的校园，弥漫着‘学术自由、科研自由、教学自由’的空气，在教师和学生中洋溢着追求卓越的风气。它应该是一所研究型的一流大学。”朱清时为南科大勾勒出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景。

　　“很多大学都以追求就业率来判断办学的成功，但是南科大更注重培养有创新思维的人才。”朱清时回应有些家长对南科大文凭是否被社会认可的担忧，“有创新能力的人就业是没有问题的，没有创新能力的人只会给别人打工，只想找个金饭碗。如果学生就业有问题，只能说明我们的教育没有办好。”

　　对于如何界定南科大办学是否成功，朱校长爽朗答道：“我们有明确的三个标准。第一个是学校既是科研基地又是教育基地。什么意思呢？就是教授一半时间做科研，一半时间做教学，我们南科大的师生比是1：8。第二，学校日常运转所需经费半数以上要来自南科大教师在科研项目的竞争中所取得的资金。第三，就是办学的规模，将来学校要招8000名学生，相应的，要引进1000名教师。这是我们的目标。”朱校长满怀信心地说，如果每年引进100名左右的老师，距离办学成功大致还有十年时间。

　　为了能让南科大的学生们继续深造，朱清时说学校计划设立硕士、博士培养点，“今年就将做好准备，希望今年年底或明年上半年得到教育部的批准”。

　　访谈到最后，记者问：“有一个问题让人困惑，为什么几十年来，我们没有培养出大师级的人才？”

　　朱清时说，这个钱学森之问很复杂，我认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学的文化学术氛围被淡化了，教育的功利性太强，一切只看成绩，非常浮躁，这样的环境和土壤是无法培养出大师的，甚至一些有可能成为大师的“苗子”也会被扼杀。但他话锋一转：“南科大可以培养出这样的人才！”

　　>>对话朱清时：

　　“我希望最大限度地改变中国教育的弊病”

　　华商报：您的很多教育理念是怎样形成的？是否基于您的人生阅历？

　　朱清时：我在中小学时期曾经想当科学家，但是大学毕业后在青海西宁一家铸造厂干了5年修炉工。这段吃苦的经历对我来说是一种人生财富。它给我的人生奠定了基础，确立了我的思想基调，这就是要脚踏实地做事、做人，要独立思考，不追赶潮流，不人云亦云。这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华商报：您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您在体制内成长，也是体制的受益者。可是您的勇气从何而来？

　　朱清时：这也许是一种责任心吧。既然我是校长，就要把学校教育搞好。我对国际上的大学很熟悉，我想办国际一流的大学，但做起来却非常艰难。我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大限度地改变中国教育的弊病，培养一批有创新能力的学生。

　　华商报：您是如何看待大学扩招下带来的本科生整体水平下降的问题？

　　朱清时：扩招是因为师资没有跟上，如果学校招的学生多了，每个学生平均得到的师资和教学设备等教学资源就会很少，这样肯定会出现一些学生水平下降。

　　对话南科大陕籍学生和家长：

　　爸爸：“女儿没参加高考是好事”

　　郭婧瑶，一个阎良女孩，同时也是南科大2011级未参加当年高考的45名学生之一。生于1995年的郭婧瑶是家中独女，下个月即将迎来18岁生日。她之所以成为南科大实验班里的一员，与她的父亲郭毅联有很大关系。“学校是我给她推荐的”，在见面会现场，郭毅联平静地说，作为阎良试飞院一名工程技术人员，郭毅联时常在电话里跟女儿聊聊天。之所以给女儿推荐南科大，郭毅联认为南科大的办学理念不错，承诺的办学方案也不错，值得一试。“我是一个特别不受其他人干扰的人，有尝试的勇气。”郭毅联笑言。

　　对于家长们所担心的风险，郭毅联实话实说：“说完全没考虑也不现实，但深圳市不惜代价去办南科大，把孩子托付给南科大，值得去信任。”郭毅联说女儿入校两年，非常忙碌，经常做实验，仅物理一门课，一学期就做了20个实验，学校对实验报告要求较高，包括数据分析和误差分析，“据我所知，其他大学在研究生阶段都对实验的误差分析没做要求”。

　　郭毅联说，女儿毕业于西飞一中，“我感到骄傲的是，从小到大，女儿只在小学时上过一段英语课”，郭毅联说女儿没上过奥数奥语班，出于兴趣，还学过画画和弹琴，孩子没参加高考是好事，选择南科大并不后悔。在南科大，女儿闲暇时间较少，喜欢听音乐。实验班的家长经常在QQ群里讨论孩子的情况。

　　女儿：“选择南科大因为喜欢朱校长”

　　电话里，郭婧瑶对记者说，之所以选择南科大，也是因为自己很喜欢朱清时校长，“朱校长办校会找很多好老师，再加上前两年是通识课，我认为很重要”。郭婧瑶说，与其他高校的学生相比，自己感觉课业稍重一些，大部分课程用英文授课，所以会比较吃力，老师上课节奏也比较快。尽管很忙，但娱乐生活也不少。“我的大多数同学都很有想法，在南科大，不只是学课本上的东西”，郭婧瑶介绍，老师的实验和课题会告诉学生，有兴趣的学生可旁听。暑假期间，大家都在找项目，自己就参与了太阳能的项目，这个项目也有老师参与。大多数时候，是老师提出课题，同学参与，老师再指导。

　　郭婧瑶已经选了化学这一专业作为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她说，尽管南科大与理想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差距，但至少这两年没有浪费，“学校也提供了足够多的选择给我们，比如选课选专业，也包括自主性的方向”。对于别具特色的书院生活，郭婧瑶直言“很好啊”，“我需要的时候知道他们（老师）在哪儿”。

　　关于创新能力培养：

　　中学校长：大学和中学创新教育如何衔接？

　　面对朱清时，很多中学校长关心的是大学和中学创新教育如何衔接？远东一中校长冯云鹏和西安市八十五中校长刘忠建想知道，大学对中学的创新能力有何要求？中学应该怎么去做？

　　朱清时：从创新素质的培养层面来说，中学比大学更重要，因为中学生的创新素质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但是很多人都误以为创新能力就是解难题怪题的能力，其实并非如此，因为解题能力是可以通过熟能生巧培养出来的。

　　所以在中学阶段要保护学生的批判能力，发挥学生的想象力，比如可以鼓励学生去质疑老师在课堂上教授的知识。另外老师不仅要教学生知识，还要教知识是怎么得来的，或者分成几步推算出来的。

　　中学教育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专业越来越细，尤其中学分科过于细，学生一上大学就很难应对交叉学科，导致创新能力弱。所以他建议学校应多关注学生在交叉学科和综合学科素养的培养。

　　中学生：有限时间内如何培养创新能力？

　　对于朱清时提到的创新能力培养的问题，西安高新一中的彭玥晗有了疑问。她说，在应试考试制度下，学生自主支配的时间很少，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发现和培养创新思维呢？

　　朱清时：高中阶段的重压使孩子在高中时把学习看做是负担而不是快乐，但年轻人的可塑性极强，进了高等学校或进了社会之后，如果环境得当，可能会重新把好奇心和兴趣唤醒了。

　　首要问题就是观念要改变，培养创新能力的一个关键是要珍惜自己的好奇心和对科学技术的兴趣，因为人类整个科学技术史上的重大科学发现说到底都是被好奇心所推动的；其次，就是要多了解和观察丰富多彩的自然现象和亲手做实验，大学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环境，给大家提供了很好的温床，希望大家能够在这个温床上把自己的好奇心和兴趣发展起来。

　　家长：在现行体制下，南科大如何让家长放心？

　　相对于学生的问题，很多家长的问题很直接，一位家长提问，2011年，45名学生没有参加高考，成为南科大首届学生，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们在获得叫好声的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将来毕业时拿不到教育部授予的学位。那也就意味着可能会无缘参加公务员等考试，那么请问，在现行体制之下，南科大如何让家长放心？朱清时：深圳市委市政府为南科大确定的目标定位是：“参照香港科大建校的模式，一步到位地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南科大是深圳“倾全市之力”建造的一所创新型大学，是中央和教育部领导同志宣布的“国家教改综合试验校”，做教改的尖兵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使命。从2012年起南方科大正式获批招生，学校的文凭也将在教育部备案，南科大的文凭、学位不再是问题。

　　本版稿件由本报记者杜娟耿彦红陈思存采写

编辑：曹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