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顺强调,移交市局后就不了解办案过程,但回头看,他认为,于英生最后一次的谈话将现场的细节讲得非常清楚,可能提升了嫌疑点。“但也不能确定,没有证据的话。”
而张耀告诉早报记者,在讯问中,警方外围调查推断的东西,让于英生来回答,在讯问笔录中,越往后他的回答就与证据吻合,吻合率在90%以上。“后来结合证据越讲越复杂,但就是在当中出现很多重大问题,没法解释。”
案发现场,原本放在厨房的液化气罐出现在卧室,而于的供述中,在液化气罐的移动方式上前后有很大出入。“滚出来、搬出来、拎出来,什么说法都有。”张耀说,“我们提醒法院注意一点,于讲不清,就说明可能不是他干的。” 当年,韩母认为,于英生是在这些细节上故意不说清,以此脱罪。
另外,庭审时于不承认犯罪,那么液化气罐上可能存在凶手的指纹,然而,“做了很多指纹,恰恰液化气的指纹没有做。”
张耀说,有罪供述甚至前后矛盾。卷宗中警方鉴定,案发现场的电话线被人剪断,断口是整齐的。而于的供述则是拽断的。张耀告诉早报记者:“第一次问于,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问了很多次,电话线拽断了。”
张耀笑了一笑,说:“那时交到法院的卷子,是原始的,前后都有,没有改过。现在有的可能搞得很干净。”
他告诉早报记者:“法律规定,仅有被告的供述,没有其他的证据证明,不能认定为有罪。每个证据,都要说明它的唯一性、排他性,没有其他的解释,能形成一个原因造成这个证据。”在于案中,没有直接证据,如目击证人等能证明于犯罪,而作为主要证据的有罪供述,却存在着诸多疑点。
当年参与办案的民警告诉新华社记者,当时现场勘查分成了多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职责和分工,执行勘查和签字确认的过程也十分严谨,“该法医负责的就由法医组签字,该痕检负责的就由痕检组签字”。
这位民警说,他所在的现场勘查组承担着确定事件性质、提取现场痕迹、推论嫌疑人活动轨迹和过程、形成分析报告等职责。“因为是在于英生家,所以出现单一的于的指纹和足迹并没有作为指向其犯罪的直接证据,而是需要看勘查得出的活动轨迹和嫌疑人询问笔录是否符合,这才是确定嫌疑人犯罪的重要证据之一。”
至于办案是否存在刑讯逼供,蚌埠公安局副局长王洪祥说,“我只能告诉你,于英生当时不是零口供。”
记者就这些疑点试图与公安机关联系,但宣传科的张科长未给出回复。于宁生则告诉记者,他相信律师所说,都是实话。
“从有罪来解释”
根据蚌埠公安12月3日发布的通告,8月份于英生无罪释放后,蚌埠市公安局立即启动了再侦程序,组织专案组调查,“全局抽调40多名精兵强将”、“省公安厅也派出刑侦专家”、“克服案发时间长”、“北上沈阳南下上海”、“运用高科技手段”,最终在今年11月27日在蚌埠抓获嫌犯武某某。
据报道,武到案后供述,韩某每天送孩子上学都会经过他执勤的路段,时间一长,两人便有些熟识。1996年12月2日早晨,他窜至韩某家中,见韩某身着睡衣且独自在家,加上韩某外表出众,遂心生歹意,对其实施强奸。作案时,武某某用枕头捂住韩某面部,致其死亡,伪造现场后逃离。
有报道称,武某某是蚌埠交警支队“四小车辆”整顿执法大队一大队的队长武钦元。早报记者来到“四小车辆”整顿执法的停车场,工作人员和一名交警证实了武钦元在此工作,“调来不久,但现在不在了”,具体原因,他们也不知道。“瘦瘦的,人是蛮好的人。”
“为什么关了17年,找不到真凶。出来才三个月,”张耀笑了一笑,“就找到真凶……这里面很多问题,是不是要值得深思?”
对此,今年5月,何家弘曾告诉媒体:“从现场提取到不属于嫌疑人的生物物证,这实际上就可以作为于英生有可能不是真凶的证据,可是办案人员却片面地忽略了。”
由于无法排除疑点,于英生坐了17年的冤狱。李建军告诉早报记者:“案子移交市局之后,我们查外围人员,其他有嫌疑的人都搞清楚了。”尽管不清楚市局刑警支队如何办案,但他知道“于英生的嫌疑没办法排除”。
张耀介绍,除了测定时间的证据是自己新提交的以外,公诉人与辩护律师的控辩都是围绕同一份卷宗进行,只是双方产生了不同的看法:“从你的思维上面,就是从有罪上来解释。” 他回忆,针对自己提出的这些疑点,庭审时公诉人没有给出回答。
记者试图找到当年庭审时的公诉人与法官,但蚌埠市检察院与中院均未接受采访。蚌埠中院宣传科王处长告诉早报记者,追责是一定的,但警方仍在办案,尚未到公布的阶段。
值得注意的是,当年蚌埠中院两次死刑判决都被安徽高院裁定撤销,发回重审,直到最后一次改判无期徒刑,高院才维持原判。于宁生向早报记者强调,“六年六审”。张耀参加了前五次审判,却没有参加最后一次,他预感到只能是这样了:“在当时的环境下,只能这样,先留人。”
张耀与一审公诉人曾有过很多工作上的接触,“其他案子的交流都是很正常的,那个案子我们一直没有交流,因为我跟他的观点,在当时太对立,”张耀说,“他不能提出异议。”
他认为,政法委提出的防止冤假错案,绝非无的放矢,而是根据中国司法实践中存在的很多问题提出,“好好的怎么要提出这个东西呢?”
儿子第一次见面未喊父亲
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蚌埠也受到雾霾的影响。
12月2日是个晴天,韩露的母亲马女士得知抓获真凶,这一天是韩露17年的忌日。她告诉早报记者:“我现在跟谁也不计较,现在就是每天考虑自己过得舒心一点。”她也说自己不想回忆。8月份宣判于英生无罪时她曾不理解,并向早报记者表示不会原谅他。
12月4日,电话那头的于宁生吸着大气,说:“我想我的父亲啊,我的父亲,为此奔波,我现在不想跟你讲太多,我心里难受。”
张耀介绍,由于住处离自己的事务所近,于英生的父亲生前经常去找他问问题,“我就问咯,老人家又往哪跑啦,他讲‘我到省里面,我又到最高院啦’。”父亲的葬礼,监狱里的于英生没能参加。
抽完7根烟,张耀结束了回忆。他提到一周前与于英生的见面,后者告诉他,儿子第一次见他没有喊父亲。“警方正式向他岳母说明这个情况后,小孩才从情感上更亲近”,“可能还有个大过程吧,毕竟17年了。”
真凶抓获的消息公布以后,网上将于英生称为“现实版的肖申克”。群体的呼声纵然排山倒海,创伤仍由个人承受。于英生告诉张耀,自己不想接受媒体采访,讲一次,就像把自己身上的一道伤口扒开一次,淌着血给别人看,“你看,我这伤。”